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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1页)

我喜欢坏人,也喜欢明码标价的坏人,而且我也想做个明码标价的坏人。我觉得,除此以外没有我的活路。您是日本头号明码标价的坏人,近来又听弟弟谈起,好多人骂您肮脏、卑劣,憎恨您,攻击您,于是我越来越喜欢您了。这是您个人的私事,我想您肯定有许多aie(8)吧,尽管这样,您会逐渐喜欢上我一个人的。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这么想。您同我生活在一起,每天都能痛痛快快地干工作。小时候就时常有人对我说:&ldo;和你在一起就忘记了辛劳。&rdo;以往从来没有人嫌弃过我,大家都夸我是个好孩子。我想,您也决不会嫌弃我的。

等着见面就行了,现在也不必回信了。真的很想您呀。我去东京您家里相会,也许是最便捷的办法,可我母亲是半个病人,我是个寸步不离的护理师兼女用人,所以无法脱身。求您了,请到这儿来。让我看上一眼吧。至于其他,等见面就明白了。请来瞧瞧我口角两侧的暗纹吧,瞧瞧世纪性的悲伤的皱纹。我的容颜比起我的言语,更能明确地告诉您我心里的想法。

我在给您的第一封信里,告诉您我胸中升起一道彩虹,但那彩虹不像萤火或星光那般美丽、雅洁。假如是那种淡远的思绪,我也不至于这样痛苦,抑或渐渐地将您遗忘。我胸中的彩虹是火焰的桥梁,是烤炙五脏六腑的情思。一个麻药中毒者断药时苦苦哀求的心情,也不会像我这般痛不欲生。尽管我认为我没有错,我不是在走邪路,但有时会突然想到,莫非我干了一件大傻事?心里十分难受。我老是反省自己是否疯了。然而,我也冷静地作过计划。请务必来这里一趟,您随时都可以来。我哪里也不去,一直等着您,请相信我。

再见上一面,到时您不愿意,可以明白地对我说。我胸中的火焰是您一手点燃,也请您一手灭掉吧,光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扑灭不了的。总之要见面,只要见面我就有救了。要是在《万叶集》(9)和《源氏物语》(10)时代,我的愿望丝毫不成问题。我要做您的爱妾,您的孩子的母亲。

假若有人嘲笑这封信,那么,他就等于嘲笑女人活下去的努力,嘲笑女人的生命。我受不了港湾内令人窒息的沉闷的空气,即使港湾外有暴风肆虐,我也要扬帆出海。栖息不动的船帆一无例外地污秽不堪,嘲笑我的人们无疑都是栖息的船帆,他们终将一事无成。

难以对付的女人。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最苦的还是我。在这个问题上,那些毫不觉得痛苦的旁观者,一边丑恶而下作地落帆不动,一面对这个问题加以批判,真是无聊极了。我不情愿有人随便说我有什么什么思想。我没有思想。我的行动从来都没有借助什么思想或什么哲学。

我知道,世上那些获得好评、受到尊敬的人们,都在撒谎,都在骗人。我不相信这个世界。只有。明码标价的坏人才是我的伙伴。我愿被钉在这副十字架上死去。就是受到万人的谴责,我也会回敬他们说:&ldo;你们这些没有明码标价的,才是最危险的坏人!&rdo;

您能理解我吗?

爱情是不讲理由的。我已经过多地讲了些道理。其实,只是照着弟弟的口气鹦鹉学舌罢了。我等着您的到来。再让我看您一眼吧,仅此而已。

等待。啊,人的生活充满喜怒哀乐等种种感情,但这些感情只占人们生活的百分之一,其余百分之九十九,是在等待中度过的,不是吗?我心急如焚、望眼欲穿,等待着幸福的足音在走廊上震响。我心中一片茫然。人的生活实在太悲惨了。眼前的现实使得大伙儿后悔不已,还是不生下来的好。每天从早到晚,无目地期盼着什么,太可悲了!我倒认为还是生下来的好,啊,换一番高兴的心境,将这生命、人类和世界,重新审视。

能不能冲决道德的羁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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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约全书&iddot;马太福音》第十章。

(2)江户时代流传甚广的女子修养书。

(3)二战时为了对民众加强统治而建立的基层地域组织,数家编为一组,负责粮食及生活必需品配给等杂务。1940年制定,1947年废止。

(4)俄国戏曲,四幕。契诃夫作于1903年。描写没落贵族朗涅夫斯卡娅家的樱桃园,被新兴商人企业家陆伯兴收买,建筑别墅而变卖的故事。

(5)契诃夫戏剧《海鸥》中的女主人公。

(6)英语:我的儿子。

(7)尾形光琳(1658‐1716),江户中期画家、工艺家。乾山之兄。京都人。学画于狩野派的山本素轩,私淑光悦、宗达。画风大胆、轻妙,称为近世装饰画之巅峰。所作《燕子花图屏风》《红白梅图屏风》皆为日本国宝画作。

(8)法语:友人,特指异性朋友、恋人、情妇。

(9)日本现存最古的和歌集,产生于奈良时代(710‐784),收入和歌约四千五百首。

(10)平安中期(10世纪前后)出现的长篇宫廷小说,作者紫式部。

今年夏天,我给一个男人写了三封信,他都没有回信。思来想去,实在没法子活下去了,于是在这三封信里,袒露了我的内心,怀着一种站立悬崖跳进怒涛的心情寄出去了。但是,等了又等,就是不见回信。我转弯抹角向弟弟直治打听他的情况,知道他没有任何变化,每天晚上到处转悠着喝酒,写的全是一些违背道德的作品,为社会上那些正经的人们所不齿和愤恨。据直治说,他还劝导直治经营出版业,直治也跃跃欲试,除他之外,又请了两三位作家做顾问,有人答应出资什么的。听直治这么一说,这才知道,我所热恋的人的周围丝毫嗅不到有关我的一点气息。由此,我感到羞愧,更感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和我心目中世界上的人全然不同,是另一种奇妙的动物。只有我一个人被抛弃于秋日黄昏的旷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种从未尝过的凄怆之感袭上心头。这就是失恋吗?难道只能呆呆伫立于旷野、等待日落之后冻死在夜露之中,别的就无路可走了吗?想到这里,我欲哭无泪,两肩和胸脯剧烈地打着哆嗦,实在喘不出气来。

眼下,无论如何,我要去东京面见上原,一不做二不休,既已扬帆,就得出港,走到哪里是哪里,不可坐以待毙。我在心中暗暗做着出行的准备,在这个节骨眼上,母亲的病情有些不妙。

母亲夜间剧烈地咳嗽,量量体温,三十九度。

&ldo;今天也许太冷的缘故,明天会好的。&rdo;

母亲一边不住地咳嗽,一边低声地说道。不过,我觉得母亲不像单纯的咳嗽,心里盘算着明天请下面的乡村医生来看看。

第二天早晨,体温降到三十七度,咳嗽也不太厉害了。虽说如此,我还是跑到乡村医生那儿,告诉他母亲近来急速地衰弱,昨夜发烧、咳嗽,好像不是一般的感冒,务必请前去诊察一番。

医生答应回头就去,说着就到客厅角落的橱柜里拿来三个梨子递给我,说是别人送的。过了正午,他换上碎白花夏衫来看病,照例花了很长时间,仔细地听诊、叩诊,然后转头正对着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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