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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第2页)

&ldo;阮光禄在剡,曾有好车,借者无不皆给。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后闻之,叹曰:&lso;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rso;遂焚之。&rdo;(卷上《德行篇》)

&ldo;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lso;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rso;&rdo;(卷下《任诞篇》)

这就是所谓晋人底风度。以我们现在的眼光看去,阮光禄之烧车,刘伶之放达,是觉得有些奇怪的,但在晋人却并不以为奇怪,因为那时所贵的是奇特的举动和玄妙的清谈。这种清谈,本从汉之清议而来。汉末政治黑暗,一般名士议论政事,其初在社会上很有势力,后来遭执政者之嫉视,渐渐被害,如孔融,祢衡等都被曹操设法害死〔1〕,所以到了晋代底名士,就不敢再议论政事,而一变为专谈玄理;清议而不谈政事,这就成了所谓清谈了。但这种清谈的名士,当时在社会上却仍旧很有势力,若不能玄谈的,好似不够名士底资格;而《世说》这部书,差不多就可以看做一部名士底教科书。

前乎《世说》尚有《语林》,《郭子》,不过现在都没有了。

而《世说》乃是纂辑自后汉至东晋底旧文而成的。后来有刘孝标给《世说》作注,注中所引的古书多至四百余种,而今又不多存在了;所以后人对于《世说》看得更贵重,到现在还很通行。

此外还有一种魏邯郸淳做的《笑林》,也比《世说》早。

它的文章,较《世说》质朴些,现在也没有了,不过在唐宋人的类书上所引的遗文,还可以看见一点,我现在把它也举一条出来:

&ldo;甲父母在,出学三年而归,舅氏问其学何所得,并序别父久。乃答曰:&lso;渭阳之思,过于秦康。&rso;(秦康父母已死)既而父数之,&lso;尔学奚益。&rso;答曰:&lso;少失过庭之训,故学无益。&rso;&rdo;(《广记》二百六十二)

就此可知《笑林》中所说,大概不外俳谐之谈。

上举《笑林》,《世说》两种书,到后来都没有什么发达,因为只有模仿,没有发展。如社会上最通行的《笑林广记》,当然是《笑林》的支派,但是《笑林》所说的多是知识上的滑稽;而到了《笑林广记》〔2〕,则落于形体上的滑稽,专以鄙言就形体上谑人,涉于轻薄,所以滑稽的趣味,就降低多了。

至于《世说》,后来模仿的更多,从刘孝标的《续世说》‐‐

见《唐志》‐‐一直到清之王晫所做的《今世说》,现在易宗夔所做的《新世说》等,都是仿《世说》的书。但是晋朝和现代社会底情状,完全不同,到今日还模仿那时底小说,是很可笑的。因为我们知道从汉末到六朝为篡夺时代,四海骚然,人多抱厌世主义;加以佛道二教盛行一时,皆讲超脱现世,晋人先受其影响,于是有一派人去修仙,想飞升,所以喜服药;有一派人欲永游醉乡,不问世事,所以好饮酒。服药者‐‐晋人所服之药,我们知道的有五石散,是用五种石料做的,其性燥烈‐‐身上常发炎,适于穿旧衣‐‐因新衣容易擦坏皮肤‐‐又常不洗,虱子生得极多,所以说:&ldo;扪虱而谈。&rdo;饮酒者,放浪形骸之外,醉生梦死。‐‐这就是晋时社会底情状。而生在现代底人,生活情形完全不同了,却要去模仿那时社会背景所产生的小说,岂非笑话?

我在上面说过:六朝人并非有意作小说,因为他们看鬼事和人事,是一样的,统当作事实;所以《旧唐书》《艺文志》,把那种志怪的书,并不放在小说里,而归入历史的传记一类,一直到了宋欧阳修才把它归到小说里。可是志人底一部,在六朝时看得比志怪底一部更重要,因为这和成名很有关系;像当时乡间学者想要成名,他们必须去找名士,这在晋朝,就得去拜访王导,谢安一流人物,正所谓&ldo;一登龙门,则身价十倍&rdo;。但要和这流名士谈话,必须要能够合他们的脾胃,而要合他们的脾胃,则非看《世说》,《语林》这一类的书不可。例如:当时阮宣子见太尉王夷甫,夷甫问老庄之异同,宣子答说:&ldo;将毋同。&rdo;夷甫就非常佩服他,给他官做,即世所谓&ldo;三语掾&rdo;。但&ldo;将毋同&rdo;三字,究竟怎样讲?有人说是&ldo;殆不同&rdo;的意思;有人说是&ldo;岂不同&rdo;的意思‐‐总之是一种两可、飘渺恍惚之谈罢了。要学这一种飘渺之谈,就非看《世说》不可。

※※※

〔1〕孔融(153‐208)字文举,东汉末鲁国(今山东曲阜)人。

曾任北海相,后因反对曹操,为曹操所杀。祢衡(173‐198),字正平,东汉末平原般(今山尔临邑)人。因反对曹操被送至刘表处,刘表又将他送至黄祖处,终为黄祖所杀。

〔2〕《笑林广记》清游戏主人辑。笑话集,四卷,分古艳、腐流、形体、闺风等十二类。

第三讲唐之传奇文

小说到了唐时,却起了一个大变迁。我前次说过:六朝时之志怪与志人底文章,都很简短,而且当作记事实;及到唐时,则为有意识的作小说,这在小说史上可算是一大进步。

而且文章很长,并能描写得曲折,和前之简古的文体,大不相同了,这在文体上也算是一大进步。但那时作古文底人,见了很不满意,叫它做&ldo;传奇体&rdo;。&ldo;传奇&rdo;二字,当时实是訾贬的意思,并非现代人意中的所谓&ldo;传奇&rdo;。可是这种传奇小说,现在多没有了,只有宋初底《太平广记》‐‐这书可算是小说的大类书,是搜集六朝以至宋初底小说而成的‐‐我们于其中还可以看见唐时传奇小说底大概:唐之初年,有王度做的《古镜记》,是自述得一神镜底异事,文章虽很长,但仅缀许多异事而成,还不脱六朝志怪底流风。此外又有无名氏做的《白猿传》,说的是梁将欧阳纥至长乐,深入溪洞,其妻为白猿掠去,后来得救回去,生一子,&ldo;厥状肖焉&rdo;。纥后为陈武帝所杀,他的儿子欧阳询,在唐初很有名望,而貌像猕猴,忌者因作此传;后来假小说以攻击人的风气,可见那时也就流行了。

到了武则天时,有张鷟做的《游仙窟》,是自叙他从长安走河湟去,在路上天晚,投宿一家,这家有两个女人,叫十娘,五嫂,和他饮酒作乐等情。事实不很繁复,而是用骈体文做的。这种以骈体做小说,是从前所没有的,所以也可以算一种特别的作品。到后来清之陈球所做的《燕山外史》,是骈体的,而作者自以为用骈体做小说是由他别开生面的,殊不知实已开端于张鷟了。但《游仙窟》中国久已佚失;惟在日本,现尚留存,因为张鷟在当时很有文名,外国人到中国来,每以重金买他的文章,这或者还是那时带去的一种。其实他的文章很是佻巧,也不见得好,不过笔调活泼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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