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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第1页)

此时张哨官伤处,早由镖局伙计代他敷药裹好;人坐在马褥子上,不住的叹气、谩骂。旁边插着一只灯笼,面前七站八坐,围着十几个巡丁,有受伤的,也有没伤的,人数已经不齐了。舒盐商挨过来,劳问数语;又向受伤的镖师、伙计,逐个慰问,神情语气恳切和蔼。黑鹰程岳拿眼看了看他,低头并不言语。倒是胡孟刚见舒盐商如此殷勤,自己反觉羞愧。那盐商随后便和张哨官坐在一处,两人低声谈话。胡孟刚暂抛一切不谈,先安置受伤的人。(叶批:闲闲落墨,有关节。)

这一场血战,镖驮全丢,镖师、趟子手人人挂彩,四十名镖行伙计半数轻伤,重伤的共三个,又短少了两人,真是一场惨败。胡孟刚指挥众人,救伤裹创;便与沈明谊、戴永清、程岳匆匆商计。对面贼卡未撤,敌暗我明,敌强我弱,今欲当场派人暗缀贼踪,势必不能,只可先行投宿。把趟子手张勇叫来,胡孟刚问道:&ldo;我们是就近寻宿,还是往回翻一站呢?&rdo;张勇道:&ldo;老镖头若想先落店,我们还是找就近的村镇,胡乱暂宿一夜,明天再赶奔驿站。老镖头觉得怎样?&rdo;胡孟刚道:&ldo;就这么办吧,天太晚了,可是奔哪里好呢?&rdo;张勇道:&ldo;咱们日间从范公堤经过时,老镖头可看见靠东有一股岔道?过去那里,不到半里地,就是一个小镇甸,叫做于家圩,也有一二百户人家。我们到那里,倒可以歇下。&rdo;胡孟刚点头说:&ldo;好!&rdo;立刻分派伙计,把受伤的人架在牲口上。受重伤的数人安置在行李车中,内中一人便是镖师宋海鹏。没伤的和轻伤的,全在地上走。前行的,挑着灯笼。舒盐商和张哨官共坐一辆轿车。临行前,胡孟刚重行点名查数,才知其中实短了四个人。两个是缉私营兵,一个是镖局伙计,另外一个竟是振通镖局镖师九股烟乔茂,一场剧战之后,竟然失踪。

胡孟刚心中着急,赶紧再派伙计,往四面寻唤。伙计们打着灯笼,照遍了各处,喊破了嗓子,也没有寻着踪迹;又向东面麦垄稻田里踏寻一回,依然寻不见人。

金枪沈明谊忙把镖局伙计,全叫到面前,细问出事时,可有人看见乔茂的动静下落?伙计们互相询问,这才晓得胡孟刚、程岳、沈明谊、戴永清四人,与强徒拼命拒战时,九股烟乔茂和双鞭宋海鹏,奉派管守镖驮,兼护盐商的轿车。等到竹林哨响,马贼出阵,全伙混战劫镖,双鞭宋海鹏立刻抡鞭上前迎敌。乔茂起初是站在舒盐商的轿车旁边,持刀相护。后见宋海鹏被围,骑马的盗贼竟威胁驮夫,把五十号骡驮全数赶起来,便要运走,九股烟乔茂不由眼红了。又回头一看,他身后的轿车早在喊杀声中,调转头往来路逃走。乔茂不禁骂道:&ldo;去你娘的吧!我看你跑得开么!&rdo;他立刻挺单刀,向群贼冲杀过去。

乔茂仗着身轻如叶,纵跃如飞,倒也伤了两三个力笨贼,全是小喽罗一流人物。他正在得意纵杀,却惊动了包围宋海鹏的群盗;立刻窜出两人来,只几个照面,把乔茂杀得手忙脚乱。乔茂支持数合,忽见包围宋海鹏的群盗,倏然阵势一散;那双鞭宋海鹏已被砍倒,群盗齐向乔茂这边冲杀过来。乔茂大吃一惊,急忙虚砍一刀,纵身一跃,从敌人头顶直蹿出去,一翻身便跑。其中一贼探鹿皮囊掣出暗器;一甩手箭,正打中乔茂后臀。九股烟乔茂负伤拔箭,连跳带滚,滚到麦垄之中。在当时,镖行这边的人,势已落败,各自挣命败退,谁也顾不了谁。等到群贼劫走镖银,连那骡驮脚夫,也被裹走,忙乱中,大家更不曾理会。如今点名查问起来,乃知乔茂竟已失踪。

胡孟刚不住的摇头叹气,又到行李车旁,询问双鞭宋海鹏。宋海鹏吃了些定神止痛的药,已能言语;只是问起乔茂的行踪来,他也不晓得。胡孟刚顿足道:&ldo;这个人到底是生是死,往哪里去了呢?&rdo;说着亲自喊叫了几声,无人答应。金彪道:&ldo;镖头不必找了,也不必替他担忧。在混战那时候,咱们各自顾命,谁也照应不来谁。这位九股烟乔师傅,哪会死的了呢?人家多聪敏,多伶俐,一准溜了。本来镖银已失,这场麻烦吃不了,兜着走。若跟大家同回镖局,就得跟着找镖原案,说不定再遇风险。老镖头,你还指望着乔师傅回来么?&rdo;其余的镖局伙计,也都纷纷议论,说乔茂这人一定躲了;催胡孟刚赶快投店,不用找他了。

胡孟刚怅然说:&ldo;我到了这步田地,什么话也不用说了,只怨我自己不能血心交友。现在谁走,我也不能说别的。我只怕他受伤过重,钻到偏僻角落里,自己走不出来;我们抛开他一走,太对不住朋友。他若是真躲了,那倒没什么。事到如今,我还能找真么?&rdo;众镖师听了,默默不语。

当下大家赶紧收拾灯火,起身投奔于家圩。这一次赶路,虽然灯笼火把,仍旧照耀着走,像一条火龙一般;却是镖银被劫,人们受伤的受伤,失踪的失踪,决不是来时的情景了。

胡镖头身虽负伤,仍将自己的马,让给伤重的伙计;自己步下走着,双眉紧皱,反复寻思办法,其余大众也都神情沮丧,在这昏夜旷野,杂踏的走着,人人心中觉着凄惶。走了不久,已从范公堤,转向堤东岔道。这股道形势也够险恶,路径窄狭,一片片的竹塘把麦田遮断,风吹竹动,沙沙作响;倏远忽近,时发怪啸。胡孟刚身临险境,陡生戒心;可是转念一想,镖银已失,除了这条老命,还有什么值得牵挂?想到此,又复坦然了。其实这都是境由心造,仿佛风声鹤唳,糙木皆兵。

胡孟刚放胆前行,伤处隐隐作痛。程岳伤在肩腰,道路坎坷,马行颠顿,也是说不出的难过;他咬紧牙根,绝不呻吟,恨不得一步扑到店房。赶到于家圩,已近三更。乡庄上的人睡觉都早,这小小镇甸差不多灯火全熄。众人用灯笼且走且照,哪有什么店房?一条土路上,只有参差不齐的竹篱茅舍,也不能容这许多人投宿。胡孟刚心上着急,六七十个伤残败众,投到这么小的镇甸上,若没有歇息处,那可怎好!却喜趟子手张勇熟识这条路,遂当先引领着,直奔村镇南头。果然快出南口,路东有一家,两扇车门紧闭,门前挑着一个笊篱,一望而知,是座荒村茅店。

张勇挑着灯笼,上前叫门;叫了好久,才有一个店伙,掩着衣襟,惺忪睡眼,出来开门。突见门前站着这些人,各带兵刃,血溅满身,不禁害起怕来;进去告诉了柜上,竟拒说没有空房。镖行人众疲殆已极,满腔怒火,声势汹汹的,非住不可。缉私营巡丁更威吓着,力催腾房,这一捣乱,店中人全起来了。问明是官面和镖行,在中途遇劫,与强人动了手;这才无奈,招呼各屋并房间,腾地方。

这小店倒有大小八九间房,共只住了不到十个客人。忙给腾出五间房来;却只有一个小单间,其余四间全是通铺;又将柜房也给让出来。六七十人勉勉强强,挤着住下,又现搭了几个板铺。舒盐商和张哨官在柜房住下,胡孟刚等五个镖师就住单间,趟子手张勇、金彪在地下搭铺。店伙们现给烧水,净面泡茶,打点做饭。这做饭又很麻烦,须由客人自己买米起火,灶上可以代做。由那缉私营巡丁和镖行伙计,带着店伙,分头到米铺、杂货铺,敲门购买。直忙了半个更次,由自己人帮着,才将饭做熟。多亏镖行身上,多少都带干粮,又将店中剩饭匀来,两下添补着,未致挨饿。盐商舒大人也将自备的火腿、小菜、点心之类,拿出来供众。喂饮骡马倒很现成,店中颇存干糙,伙计们铡了,拿稻糙做料,喂了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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