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能耐心的说服我,说服我那鸡肋般的自尊心,使我渐渐坦然接受他的好意。
因为宋元明的租房是单身公寓,没有多余的房间,他特地从朋友那里借了一个单人床垫过来,在窗边给我安置了一个临时床位。他是绅士的人,原先叫我睡他的床,我说自己喜欢看城市的夜景,所以靠窗的地方有了个属于我的单人床位。
我在睡前对他保证,一定尽快找到工作,在几天里找到能包吃包住的工作。他倒不慌,也不觉得我给他添了麻烦,认为有人在这租房里,使得屋里添上了一些人气。他还调侃自己吝啬没有给我钟点工的费用,因为早晨我一看见他混乱的摆设,随手乱搭的衣物,即开始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整理和打扫。
我开始尝到挫败的时候,是自己那初中文凭仿佛一团小雪球从雪山上滚下,一路不由分说沾走坡下的雪花泥,逐渐变成一颗巨大能淹没人的雪球,遽然吞噬了我摇摇欲坠的自信心,这样席卷而来又突然的冲击。
在我们那个地方,它常常是我的骄傲,是我俯视乡里人的资本。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意识到那么一张轻轻薄薄的纸会给我带来多大的阻力。我不厌其烦进进出出那些眼花缭乱的场所,常常换来他们客套的假微笑或者毫不加以掩饰的鄙夷眼神,我那颗热情的心逐渐凉了下去,最终不出意外的冷却了。
我想起了姥姥说,在镇上试一试的话。如果在镇上我大抵不至于如此沮丧,可唯恐后悔的我,绝不允许失掉出来的机会。我惧怕姥姥把我嫁给别人,就那么笑呵呵又慈祥的把我给嫁了,美名其曰,为了我好,实际上却做着伤害我身心的事。
那天没有星辰的晚上,我还是拖着身心俱累的躯体坐在了公寓楼道里,等宋元明下课回来。
第6章我信你
很长时间里,我坐在楼道里把我的脸沮丧埋在膝盖上,惟有这样我仿佛才能避开嘲笑我的那座大城……路人窃窃的低语,汽车清远的鸣笛,不同楼重叠的脚步声,我敏感的时候,认为他们好像都在用自己的声音嘲笑我。即使我缩在角落里,也与这座城格格不入。
接着我就听见越来越逼近我这里的脚步声了,我因此还朝墙壁旁使劲儿挪了一挪,让自己尽量不要成为任何人眼中的多余物。
但是那个脚步声似乎停下了,在我的前方,我缓缓抬起脸,便看见了一张能令我稍微精神的面孔,他出现的时刻,所有的声音仿佛静止了,我的耳朵里只剩下他发出来的声音。&ldo;诶?……你在这儿等我吗,怎么不来找我拿钥匙。&rdo;他顿了顿,目光深邃了些,&ldo;我觉得你应该先熟悉一下我们这边,正好到了双休日,我尽地主之谊带你逛一逛。&rdo;他在黑暗中看着我困倦的脸认真说。
我舒缓了神情,朝他展露一点儿微笑,&ldo;好啊,正好……我也没找到工作。&rdo;
宋元明的身体被楼道阴影遮挡了大半边,他和煦会心的笑容就像开在墙面阴暗处的绿色植物,缓缓修复了我颓丧木讷的精神面貌。我打哈欠伸懒腰的时候,他顺手拉了我一把,我一起来就跟随在了他身后,开灯时却又抢在他面前,还为自己的胜利由衷而笑。
于是宋元明说,他有时为我感到担忧的时候,下一刻我却恢复了活泼,再过不久,我已忘了不愉快,反而只记得那些不算多么愉快的愉快。例如我今天吃了什么好吃的,我在街上看见了潮男靓女,我去了哪些地方。
宋元明问我最想去哪个地方的时候,我憧憬地看着他每天早上离开的那个方向说,大学。这两个字轻轻缓缓从我嘴里实实在在说出来的那一刻,我甚至害怕我身处城市只是一个幻觉,一个快要做完的美梦。
我只是一点点注意大学里的任何角落‐‐它基本的一切,坚固干净的墙面,宏伟耸立的高楼,平坦光滑的地面……宽路两边光秃秃的树木我都觉得它像人一样精神抖擞,无时不刻挺立着它在学校里该有的精神气。
然后我脑海里浮现了我过去的学校,几间简陋的教室加上破烂的矮墙围起来的学校,中间是一起风就沙尘满天飞的沙场,最前面有一个不算稳固的旗杆。至于村里那小座破败的学校就更孤零零了,只有那么一间裂着缝的教室,宋元明他小叔来了以后还爬上爬下修缮了不少。
我现在都不想承认那是个学校,但宋小叔说,有老师有学生的地方就是学校。
我们漫步大学时,宋元明也想起了我家乡的学校,他说,去过一趟后,他现在压根不敢犯懒旷课,一那么做的话,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在亵渎山里的孩子。
我倒不认为有何亵渎,城里的他们更需要追求精神层次上的文明进步,于是选择广泛,但就算失利一两次,也有其余的资源可以发挥。而我们一旦失利,则与锦绣前程此生都绝缘了。宋小叔从前粗略的讲过。
我带你去听课。在大学里宋元明不用问我想不想,他知道我在这样的地方想要得太多太多了。他没有在上课中途带我进去,而是等人家开课前先混进去,他说如果老师讲到一半自己又迟到最好就不要进去了,显得不尊重人。我担心蹭课被发现,他表示不要紧,除了学生会认出陌生面孔,老师通常记不得人,而且有时候连老人也会来蹭课旁听,这样热爱学习的人,是受老师欢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