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毛子冲进屋里,连鞋都没有脱就上了炕。只见蓝漆炕上包裹着一个白胖小子,刚刚称过八斤重,和于毛子长得一个模样,黄头发、黄眼睛、大鼻子。
于毛子转过身来,冲着钱爱娣&ldo;当&rdo;地磕了一个响头,扭身下炕走出了院门。
于毛子此时的心情极其的复杂,一个新的生命诞生在卧虎山下的于家。冲散了笼罩一年的阴云。两只大尾巴喜鹊站在高高的晒鱼杆上喳喳喳地叫个不停。此时的哥哥于金子还在卧虎山的墓地,他在父亲于掌包的碑前叨唠地不知在说着些什么,他是想让地下的父亲知道,这个黄头发的小生命并不是来自山东于家的血脉。
于毛子沿着科洛河走到了入江口,清澈泛着银光的河水流入了黑龙江,很快这条银线就变得越来越细,渐渐地被碧绿发黑的江水所吞没。
于毛子将手腕上的大三针手表放在了江岸边,头朝着江北双腿跪下,他从衣袋里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信封,里面装着儿子的出生年月日,名字已经起好叫于小毛。信封上写着弗拉基米诺夫收。
一只用桦皮做成的小船,载着那封信,载着儿子、孙子的心血,慢慢地驶向了江北陌生的国度。
乌云还没有完全散尽,中苏边境的气氛就开始出现了趋缓。瑷珲县最后一届的民兵大比武现场会拉开了帷幕,于毛子战前领命,率桦皮屯民兵排勇夺冠军,风头出尽。
于毛子尾随着谷有成和范天宝从一楼轻声轻脚地爬上了二楼。
县委机关大楼内格外的安静,楼道里空空荡荡,偶尔哪间办公室走出一两个工作人员,他们也是脸面严肃行迹匆匆地和你擦肩而过,不留下一点声响。连平日子说话如同打雷的谷部长,嘻嘻哈哈的范主任也像黄花鱼一样,溜着墙也蹑手蹑脚地来到203办公室的门前。
于毛子还是很紧张,虽然他不是第一次和那位和善的县委书记打交道,但那毕竟是在自己的家里。今天听谷部长说,李书记听说于毛子来了瑷珲,便决定亲自召见,而且定在书记的办公室,于毛子的心七上八下的跳个不停。
李书记笑容可掬地将于毛子三人让进了自己宽大明亮的办公室里,于毛子小心地坐在了写字台对面的沙发上,紧张地望着李书记。
张秘书给于毛子沏上一杯山里人爱喝的红茶,并告诉他书记的办公室经常接待的都是上级领导或者外宾,他是书记请来的第一位农民朋友。于毛子慌忙站起身来,接过茶杯有礼貌地冲着李书记点了一个头,然后又坐在了沙发里。他望着沙发对面铺着绿呢绒毯压着厚厚玻璃砖的写字台,感到了主人的居高临下。写字台的身后是四柜八扇门的老式书架,洁净的玻璃窗里面摆满了马、恩、列、斯、毛的经典著作,有的成套的书籍还没启封。书架的左侧放着一樽木雕花架,花架上立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黑鹰标本。两侧挂着一幅装裱精细的书法对联,上联是:大鹏一日同风起。下联是:扶摇直上九万里。
于毛子心里一颤,难道这就是白二爷暗示的那只黑鹰。白二爷在昨天探监时曾多次和母亲提到什么黑鹰,话里话外暗示老哥俩进山打猎和这黑鹰有关,因而冲了山神才失手将父亲打死。白二爷没有提及是谁要的黑鹰,好像涉及到了谷部长和范主任。
于毛子心里突然感觉到一阵绞痛,汗珠从金黄色的卷发里流淌出来,父亲于掌包仿佛就站在这只黑鹰的面前……
&ldo;于毛子,看你紧张的,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老朋友了嘛!&rdo;李书记笑了起来。
于毛子在恍惚中又恢复了自然,他连忙从衣袋里摸出刚刚在大街上买的一盒香烟,是邻县孙吴生产的。他撕开锡纸,抖动的手半天才抽出来一支,起身递给红光满面的李书记。
&ldo;坐下,坐下,到我这里来的朋友怎能让你拿烟呢?&rdo;李书记边说边拉开了抽屉,拿出了一盒大前门牌的香烟问道:&ldo;于毛子,这烟比你的怎么样啊?&rdo;
&ldo;这烟好哇!&rdo;于毛子有点不好意思,赶快将自己的香烟揣了起来。
&ldo;这大前门烟是我招待范天宝他们这些科级干部的,不能给你抽这个。&rdo;
李书记又拿出来一盒上海产的牡丹牌香烟。于毛子认识,钱爱娣从上海回来曾给过他一盒。
&ldo;这牡丹牌的是招待谷部长我们这一级干部的,也就是中央红头文件经常提到的,此件发志到县团级,也不给你于毛子抽。&rdo;
于毛子心里不是滋味了,刚才科级的不给我,俺知道咱不配,一个小老百姓。可是李书记这次反而级别更大了,县太爷了。这是不是在戏耍我?
李书记第三次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盒红色的中华牌香烟。于毛子听说过,没有见过,更别说抽上一口了。他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李书记一而再,再而三的不知是在卖什么药?
&ldo;于毛子,这红中华牌的香烟是中国最好的香烟了,听说毛主席就抽它。我一年也弄不到几盒,因为咱们是边境,沾了外事活动的光,这特供烟咱们这小地方才见得着。&rdo;
李书记停顿了一下,这盒中华烟在他手里不停地摆弄着,真有点爱不释手。他看了一眼于毛子,突然大声说道:&ldo;这烟是专门招待比我官大的人抽的,最起码也是地厅级或省部,别人没有这个待遇。&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