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即将亮时,她靠着床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天亮时,她又醒了。醒来之后,她一眼就看到了怀来。她伸出手,在怀来的额头上试了一下,还是热得烫手。她收回手时,把孩子送走的念头迅速在脑子里闪了出来。
与其说是突然冒出这种想法,还不如说是她早就有了这个心思。送华子去医院生孩子时,守在产房门外的她意外地碰到了一对中年夫妇。
那一男一女不停地打量着她,然后,那女人就走过来和她搭讪:大娘,是姑娘还是媳妇生孩子呀?
是儿媳妇。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产房的大门,毕竟华子是早产,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生怕有个闪失。
你们家谁生孩子呀?
那女人笑了笑:我们就是过来看看。
她起初对女人的回答没有想太多,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就把目光收回来,盯着那女人说:生孩子有什么好看的?
女人就热情地把一只手搭在她的手上:大娘,不瞒您说,我们经常到这儿来看看,这里的医生、护士都和我们认识了。实话跟您说吧,我们是想抱个孩子。
她这才认真地把这一男一女重新打量了一遍。
女人说:大娘,不用看,我们不是坏人,你看看这个。
说着,女人把工作证、身份证和户口本都拿了出来。她怔怔地看着那一堆证件,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女人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叹了口气,继续说:大娘,我们俩年轻那会儿呀,没想过要孩子。过了三十岁想生了,又一直没有动静,就这么七拖八拖的给耽误了,到医院一检查,才知道是我有问题。女人说到这儿,那男的已经悄悄地躲开了。
女人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我叫谢红,在山水市的中学当老师,我们家那口子叫刘冰。他可喜欢孩子了,一看到孩子就迈不动步。后来,我们就商量干脆抱个孩子,我们就到这儿来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女人:那你们怎么跑这么远?在山水市多方便。
谢红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我们家那口子怕在家门口有麻烦,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万一以后人家变卦了怎么办。这家医院我表姐在这里当护士,我们就到这儿碰碰运气,看有没有送孩子的,就是花些钱也行。大娘,您以后帮我们留心点。
正在这时,产房的门开了,护士走了出来问:谁是华子的家属?
她急忙站起来:我是。
华子生了,是个男孩儿,母子平安。
护士说完,就又进了产房。她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叫谢红的女人看着她的表情,有些疑惑地问:儿子在哪儿上班啊,他怎么没有过来?
提起儿子,她的心里可以说五味俱全。从山水市回来,华子就因为意外的摔跤早产了。她还没有来得及在失去儿子的悲痛中走出来,就又赶上华子生孩子。她被这一连串的事件击蒙了,刚才她完全是靠着一种精神的力量在支撑着自己。
谢红在这个时候提到儿子,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她无力地靠在椅子上,捂着脸说:看你是个好人,我也实话告诉你,孩子他爸几天前就不在了。
谢红叹口气,握住了她的手:大娘,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也就是在几天前,张桂花专门又去了趟华子生产的那家医院。不知为什么,自从上次和谢红夫妇在医院见过一面,她就再也忘不了他们了。在得知春来生前欠下那么一大笔债后,她的心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了。她鬼使神差般地又来到了那家医院,来到产房门前。
这时,正好一个产妇被推了出来。产妇的家属忙凑上去,激动地问这问那。谢红夫妇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幕。谢红的眼睛早已经湿了,她的丈夫小声地劝慰着。
她恍恍惚惚地走过去。谢红看见她时惊讶极了:大娘,您怎么过来了?
她愣在那里,半晌才明白过来:我没事儿,就是过来看看。
她在医院里转了一圈后,走了出去。
一早,当张桂花抱着孩子走出家门时,把孩子送走的念头便滋生在她的心里。而跨进医院大门的一刻,这个念头就像一株疯长的野草。
孩子经过医生的诊断后,正静静地躺在那儿输液,她的心也稍稍安静下来。趁孩子输液的工夫,她去了一趟产房,产房门前聚集了一些家属,正焦急地等待着。
她从楼上的产房走下来时,竟一眼看到了人群里的谢红夫妇。两个人手里拎着提包,一副要赶路的样子。谢红看见她时,怔了一下,但还是走过来打招呼:大娘,您怎么一大早就到这儿了,是不是孩子病了?
她颤着声问:怎么,你们这就要走?孩子要到了吗?
谢红神色黯然地说:学校马上就要开学了。我先生是请假陪我过来的,也不能耽搁时间太长。我们现在就回去,等寒假的时候再来。大娘,您多保重,我们得赶长途车了。
谢红说完,还冲她招了招手。
就在这时,她终于下了决心,冲谢红说了句:你们等等。
谢红停住脚,她的丈夫刘冰也转过身,不解地看着她。
她向前走了两步,冲两个人清晰地说:我把孙子送给你们,你们要不要?
谢红和丈夫吃惊地望着她。
我没有说胡话,我孙子就在这儿输液呢,他发烧了。这是小病,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