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到时候锦棠什么都不知道,而陈淮安又是个心大的,当然也什么都不知道。他依旧是他们的父亲,等将来做了知县,慢慢儿的补偿他们,这不很好吗?谁知道半路竟就出了岔子了呢?站在门外愣了半天,儿媳妇没有送出去,陈杭一咬牙,为了官途,居然想到了个亲自说服儿媳妇的蠢办法,就准备抽个机会说服锦棠,让她亲自去见孙福宁,把县太爷一职给他跑回来。何妈虽说嘴坏又刁蛮,但干活儿极为麻利。嘴撇的像只蛤蟆一样的,委委屈屈提了两桶水热水进来,替锦棠倒进浴缶里,便开始替她捣弄炉子。锦棠脱了衣服,先洒了些干花瓣儿,滴了几滴葛牙妹买来的柑桔油在里头,闻着香味儿散出来了,这才插上门,热乎乎的泡了进去,闭上眼睛,舒舒服服儿泡了个澡。待泡完了澡,何妈的粥也熬好了。这老虔婆专门伺候了齐梅半辈子,虽说嘴毒,但饭做的极好。清清爽爽的姜丝瘦肉粥,配着碟子滴了香油的腌白菜,亦是切成了极细的细丝儿,还配着两只腾的热蓬蓬的葱油卷子。放到了桌子上,她转身便要走。锦棠道:“何妈,你不得把洗澡水也倒出去?”何妈停了停,垂着脑袋看了半晌,终归是把水又遮进桶子里,提出去倒掉了。再进来,锦棠已经吃完了粥,碗一推,道:“送只汤婆子进来,我要舒舒服服儿睡一觉。”何妈在两个儿媳妇面前,向来趾高扬昂的,何时受过这等折辱?站着愣了半晌,她嘟囔道:“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见得旧人哭,等着呗,我瞧你能猖狂到几时。”锦棠舒舒服服坐到了床上,笑道:“猖狂一日是一日,人这一生,不就是这个样子?”何妈叫她气的直跳,偏偏还不敢说什么。正说着,陈淮安进来了。这时候锦棠身上也不过松松儿束着件寝衣,炭火燃的极旺的屋子里,她又洗过澡,吃过粥,热的什么一样。“还不收拾了出去?”陈淮安寒声说道。何妈简直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似的,脸拉了老长,端着碗和盘子走了。自打从竹山寺出来,陈淮安就跟往日不一样了,往昔便有天大的事,他也是个嬉皮笑脸的样子,便讨不到点好,总要磨蹭到她跟前儿来,哈巴狗儿似的跳上几跳,叫上几叫。他站在窗前,就好像上辈子翻到陈嘉雨手记的哪一夜一般,长久的沉默着。当亲爹亲爹靠不住,养父养父又是个禽兽,想一想陈淮安也是够可怜的。要说以他的身手,以他结交的哪些流氓们,并非没有能力处理这件事情,只是于他来说,发现敬重了两生的养父,是这样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才让他痛苦不已。“至少,齐梅虽说待我不好,待你总是好的。”终于,锦棠忍不住还是安慰了陈淮安一下。齐梅待他,可是救命之恩。陈淮安似乎略略有些释然,但依旧直挺挺的站着。这种时候锦棠最害怕。他上辈子就是个杀人无道的性子,当然,最后朝臣攻击他,也是拿他滥杀无辜来攻击,如今十八九的大好年华,她虽说于他无爱了,终究是枕畔过了十年的亲人,不想他年纪青青就背负上几条人命,成为洗涮不清的污点。“哪孙福宁,你没把他怎么样吧?”锦棠问道。“有个好地方,供他逍遥呢。”陈淮安高大宽阔的背微颤了颤,并不转身,声调里似乎压抑着暴风一样的愤怒:“他不是爱看良家女子换衣服么,老子叫他看一辈子,看到吐,看到死。”上辈子,虽说陈杭和陈嘉雨的事情陈淮安绝口不提,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放任所有人欺负罗锦棠。锦棠记得当年初到京城时,她带着两个小婢子出去逛街,叫英国公家的败家儿子郭才义碰上,哪郭才义也不过将她堵在戏苑子的包间里,随意调笑了几句,然后捏了把她的胳膊,吓哭了她,其实也就放她走了。陈淮安当时还是顺天府尹,提着佩刀,带着衙役亲自上门捉人,把郭才义抓到顺天府衙外,七月大暑天中脱光衣服曝晒了一日,然后,当着英国公郭崎的面,将郭才义拿沾了水的藤条抽到皮开肉绽。他是成日欺负她,可不准旁人欺负,便他京城的哪几个亲兄弟,谁不曾叫他提着藤条抽过。锦棠怕陈淮安此时已经把孙福宁给弄死了,犹豫良久,解释道:“说这话可能你不信,我尝东西嘴叼,上辈子虽说也叫沉贤法师骗着落过几次水,在哪屋子里换过衣裳。但因没有吃过她的糕,所以并未遭人欺负过。孙乾干叫你一刀抹了,哪不过是个小郎中,抹了也就抹了。孙福宁可是秦州府的主簿,轻易不能伤的,否则你的前程……”陈淮安站在窗前,望着窗子上一重重的木纹,笑出阎罗似的阴森来:“锦棠,这并非欺还是没欺过的问题。他动了那个念头,就是他该死。”说罢了,他忽而回过头来,其形容样子,倒是吓了锦棠一跳。这两辈子都泼皮无赖似的男人,眉间沉着一股青气,两眼格外的红,像是,哭过?锦棠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最怕人在自己面前这个样子,停了梳头发的手,嗫嚅道:“淮安,你这是怎么啦?”随即,陈淮安又是一笑,依旧是朗朗的男子气:“无事,我得出去一趟,有事要办,你在家好好儿呆着,等我回来,送你回罗家去。”分明是他把她拉回陈家的,这时候又要送她回娘家。锦棠听陈淮安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还想再问一句,陈淮安又道:“糖糖,无论和离与否,也无论咱们将来做不做夫妻,你只记得,我这辈子会永远信任你,也永远站在你的身后。”锦棠白了他一眼,切了一声,便见陈淮安走了过来。他翻了双她自已的棉袜子出来,屈膝半跪,低声道:“把脚伸出来,我替你穿袜子。”锦棠在床上捂的暖暖和和儿的,一点一点,磨磨蹭蹭,露了一只玉绵绵的足儿出来,低声道:“快些儿,冷,冷。”滴水成冰的腊月,要从被窝里出来穿衣服,真正儿算得上考验呢。分明,方才比死了亲爹还难过的陈淮安忽而咧唇一笑,猛的一窜就扑了上来。“禽兽,你要作甚?”到底陈淮安是个男人,身材高大,行动迅速,这样疾速的压过来,人天性里对于力量感的恐惧,锦棠就叫他给吓哭了,一只脚也立刻就踩了上去,结结实实,踢到了陈淮安的裤裆里头。陈淮安昨天夜里才吃了一绣花针,这转眼又是一记踢阳腿,疼的连着哈了两口冷气,道:“糖糖……你可真是……”“歹毒?”锦棠轻嗤一声笑:“等你们陈家的事儿弄的明明白白,咱们就和离,没有别的话说,你可休想再占我便宜。”她也是随性惯了,忘了他本性里是个唯色不欢的禽兽,居然衣衽儿都敞着,就这样松松散散的偎着,他真要想欺她,婚姻之中,难道她还能说他把自己给强暴了?陈淮安实则是想叮嘱锦棠,一会儿自己出去了,万事小心。不过叫她一脚踢到了最要紧的地方,疼的连舌头都结了。她的性子,又泼辣下手又毒,也果真一般人欺负不得。陈淮安轻轻唔了一声,心说和离,你想的美,极温柔的应了声好,转身走了。康家教子陈淮安才大摇大摆的从院门上走出去,何妈鬼鬼祟祟的便来敲锦棠的窗子:“二少奶奶,咱们县太爷唤您呢。”一家子官迷,这陈杭还未当上知县了,就连何妈都已经叫他是县太爷了。锦棠依旧穿着从娘家穿回来的妃色棉褙子,梳好了头发,略点了些胭脂,便进了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