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慈煊一脚把那太医踢翻,叱道:&ldo;滚!打,给我往死里打!问出来,是谁给了他这狗胆。&rdo;他紧紧抱住柔奴,说:&ldo;是我的错,他们诬陷你,我知道,我知道,我给你出气。&rdo;柔奴张口咬住他,夏衣轻薄,李慈煊不挪动一分,任她咬,哪怕是咬下一块肉,他也认了。
柔奴却虚弱地仰倒下去。
李慈煊忙把她扶住,替她擦去嘴边的血迹,安置好柔奴。他转身出来,满脸怒色,问那施刑的太监:&ldo;问出来了吗?&rdo;
太监答道:&ldo;招了,说是中宫的意思。&rdo;
李慈煊见那太医屁股上没见红,还张着眼偷偷瞟他,分明是做了恶还想保护主子再拖个人下水,骂道:&ldo;蠢材!打!&rdo;
那太医才慌了,嚷了两句,被塞住口鼻,几杖下去,精骨尽断,尚存一口气。
&ldo;住手。&rdo;李慈煊道:&ldo;把他拖着在大内绕,让所有人都出来看。&rdo;
&ldo;绕几圈?&rdo;
&ldo;断气为止。&rdo;李慈煊又问:&ldo;谁让柔妃听到这些流言的?谁说的?&rdo;
那太监说:&ldo;这……&rdo;
李慈煊冷笑一声,说:&ldo;找不着人?那就把这宫里所有人的舌头都剪了。常遇,长寿宫里的人全部换了,中宫那里让她来跟我回话,还有庄妃跟德妃,一起来。&rdo;
柔妃闻言默然良久。她看着李慈煊,伸手摸上他的脸,一笑,说:&ldo;陛下,我后悔了。&rdo;
李慈煊反握住她的手,说:&ldo;别这样说,事情都解决了,以后不会再有人诋毁你。我们会再有孩子。&rdo;可他觉得柔奴神色有些异样,似乎他说什么她都已经听不进去了。
&ldo;我后悔没有跟姐姐一起走,如今想走却走不了了。&rdo;柔奴说,&ldo;我从小就跟着姐姐身后跑,长大了,我不服气,不想再跟着她。可到头来,发现还是姐姐是对的。当年在城头下,我偷偷挣脱了姐姐,一转身就撞进捉我们的人手里。她成了英雄,我成了妓-女。&rdo;她张嘴想笑,但落下泪,她说:&ldo;她是对的,当年我不应该离开她宫。如今也是。我应该跟她一起离开这里。&rdo;
李慈煊说:&ldo;我不许你走。你想她,我把她找回来。&rdo;
柔奴忽然笑了,很开心地笑,仿佛窥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她说:&ldo;你想找她回来,不是因为我想她,而是你自己想她。&rdo;她捂住李慈煊的嘴,说:&ldo;我想明白了,你留我在身边,是因为我对你有所求,而姐姐没有,你控制不住她。她不会依附任何人,她只是她自己,所以她做的一切都那么难以捉摸,那么有趣,那么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自然也不会被流言蜚语击倒。我不如她,即便是学她登上城头,也学不来她的勇敢和洒脱。她过得真自在,我真羡慕她。&rdo;
她抬头望向李慈煊,眼中泪花闪动,说:&ldo;陛下,一个人心里想什么,就要去做。对吗?&rdo;
李慈煊看柔奴的样子,有不好的预感,目光扫到妆台上的一只金耳坠,没找见另一只。
柔奴说:&ldo;只吞了一只,太难吞下去了。梗在嗓子眼儿这儿好半天才下去。就说你这金耳坠打得太大了,耳朵挂得疼,你还不信。&rdo;
李慈煊眼眶红了,抱住柔奴,大叫道:&ldo;来人,来人,叫太医!&rdo;被柔奴拦住,她说:&ldo;别救我了,活着太难了。谢家,就让姐姐去费心吧。&rdo;
柔奴咽气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霍云山远在关外,如何也睡不安稳,索性披衣起来,按住胸口,心悸才好一些。
霍云山尚不知道这莫名的不安源于血脉相连,她在夜风中吹了会儿,心中渐渐平静,便又回房睡去。
李慈煊抱着柔奴,感受到她温暖的身体一点一点冷下去,他想到了自己的心,他身边活生生的人一个一个地离他而去,让他的心一点一点冷下去。
他想把这难受的感觉倾诉,但翻遍脑子里所有的人,没有找出一个能让他抱住痛哭流涕的人。
李慈煊只得抱着冰冷的柔奴洒泪。他疯狂地想,要是早些把柔奴救出就好了,但他身不由己;要是把她跟霍云山他们一起送出去就好了,但那时候他又救得了谁?三家人里,他只能一家留一个,谢家留的还是个女孩儿。
柔奴说得对,人活着,太难了。
身不由己地走到这一步,还是会束手无策。李慈煊向来相信事在人为,此时体会到天大人小、造化弄人。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从别院相认到突厥围城,从乾清宫之变到今上驾崩,这么多艰难险阻都淌过来了,好日子都临头了,结果诛心自尽。
&ldo;你怎么这么傻?&rdo;李慈煊问柔奴。
李慈煊抱着的是柔奴,但看见的却是那段最艰苦最难捱的岁月,柔奴是那段时光的一部分,她走了,时光的鲜活也随之消逝。他有些害怕,流年匆匆,曾经那段折磨过他,也磨砺过他,让他痛苦挣脱,也让他热血沸腾的时光会被淡忘。经过岁月磨蚀,年轻的身体最终只剩下一具乏味沉闷的躯壳。
李慈煊已经没有落泪了。
他倏然想起,这世上,除了成为杨岩的石云----他已经主动斩断了跟那段记忆的联系,跟他一同走过的人只剩下福王李慈晏,和不肯叫回谢玉山的霍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