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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第1页）

行文到此告一段落。安德森全神贯注在黑皮书中的世界，以至于忘了打开电暖炉，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已全身发冷。他的坐姿也不太舒服，导致裤袋里的某物被挤压突起于侧边。他将手伸入裤袋，取出调剂一号的小罐子，置放在铬合金桌脚的红桌面上。他轻拨开关，电暖炉的火棒立即灼热发光。但还是有别的事打扰侵犯到他‐‐那是什么事呢?屋内响起令人作呕的柔和管钟声。没错!就是小薇的音乐门铃。安德森把书放回小暗柜，关上抽屉，锁紧桌子。接着他向正门走去，打开门，眼前立刻出现一个魁梧的身影。在街灯的照映下，这名耐心等候的来客的阴影投射在安德森的门厅上。黑暗之中，来者的脸庞无法辨识，但安德森从圆顶礼帽认出他是克瑞斯警官。

&ldo;进来吧，&rdo;安德森的腔调愉快且有自嘲意味：&ldo;请进，警官。&rdo;

他带头走入刚刚才离开的屋子，步伐轻盈地几近装模作样。紧跟在后的警官更是从容不迫。在灯管的照耀下，他的脸看起来很大，气色苍白而铁青，颜面有点坑坑洞洞，鼻子延伸至嘴巴的两条法令纹极其明显。整体而言，他的脸稍平，有一个狮头鼻，嘴阔而难看，但嘴角却略呈滑稽和正经的双重意味。不过当警官脱下圆顶礼帽，露出秃顶的白发时，他脸上的肃穆却有一百八十度的改观。原本的恐吓意味，现在反而变得荒唐可笑;像这种外貌和姿态上的猝变，显然是警官惯用的手段之一。安德森心里想，在之前的审讯中，警官的表现极像是个甘草人物;但某些时候，他秾纤合度的穿着与面无表情的凝视，却让人感受到一股知性的力量‐‐虽然不是予人精明能干的印象。在喜剧面貌的背后，这个男人展现了某种力量，而这股力量的后面，又隐藏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滑稽喜感。当警官取下帽子，并且以非常古怪的姿势把它放在红桌面的乳霜罐旁时，这种喜感简直到达无以复加的地步。

&ldo;要不要来一杯?&rdo;安德森几乎是绕着这个壮汉手舞足蹈。&ldo;来根烟?请坐。恐怕我这里有点儿冷。&rdo;他夸张地颤抖身子。

警官往有铬合金扶手的椅子坐下，他巨大的身躯恰如其分地安坐其中。他的声音深沉嘶哑，有时全然口齿不清、语焉不详。

&ldo;我只要来一点威士忌。谢谢你，安德森先生。别加任何东西。&rdo;他粗厚的巨掌抓着那杯琥珀色饮料。&ldo;今晚稍早我来找过你。&rdo;

&ldo;佛莱契利跟我说了。你想知道他条纹睡裤的宽度。你们这些专搞盖洛普民意调查的警察!&rdo;安德森杯中的苏打水嘶嘶作声。他几乎是咯咯地笑着说话。

&ldo;我们聊了一下，&rdo;警官说得含糊不清。&ldo;他这个人有幽默感，我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rdo;安德森坐在另一张铬合金椅子上略微倾身以示敬意，笑着聊表赞同，身体则因暧昧私密的欢乐而摇晃不已。&ldo;撰写生日卡和圣诞卡祝词，他这个构想很棒，而且有独创性。&rdo;

&ldo;这个创见很不错。&rdo;安德森的身体又晃了一晃。

&ldo;正是如此。难道你不以为然?&rdo;空洞的瞳孔，木然的表情，警官身上只有眼球骨碌碌地转动。

&ldo;我可没这么说。&rdo;安德森语气略嫌傲慢。

&ldo;不过，我有兴趣的是‐‐&rdo;警官的大脑袋浑浑噩噩地颔首示意。&ldo;你怎么看待这件事。像你这样的知识份子‐‐你自称是知识份子，没错吧?&rdo;

&ldo;我只是个广告人而已。&rdo;

&ldo;他写的那些诗句，你不会称之为伟大的艺术吧?&rdo;安德森摇摇头。&ldo;不过，它可以增进人类的友谊，没错吧?这不是一件好事吗?&rdo;

安德森泰然自若，对眼前那张严肃的面容笑了笑。

&ldo;从各方面来看，佛莱契利所写的诗句，根本不足一哂。它只能取悦那些庸俗之辈。它利用大众最低俗的品味而自肥。而且，佛莱契利所写的韵脚，可说是错误连篇。&rdo;

警官语带滑稽地说道：&ldo;你的见解，在下实在甘拜下风。不过，告诉我，身为一个凡夫俗子，若心怀某种需求，满足它算是过错吗?&rdo;空洞的眼神环顾室内周游。&ldo;你这里少了女人。&rdo;他又补了一句。

安德森一惊，身子往后一缩。

&ldo;什么?&rdo;

&ldo;灰尘。&rdo;大秃子缓缓摇头。&ldo;你撒手不管了，安德森先生。这屋子现在的样子，和我第一次看到的模样截然不同。那是三个礼拜前吧。我这么说好了，你太太把家里照顾得很好。当然了，不是我偏爱的那种调调，但是‐‐&rdo;扁平的巨掌挥摆一圈，掌风所指之处包括了地毯、窗帘、椅子、台灯等一切，都一网打尽。&ldo;真的很好。不过你瞧瞧现在。&rdo;一根粗长的手指掠过红桌面，在尘灰之上画出一张人脸，接着绕过圆顶礼帽，最后拾起小罐子。&ldo;调剂一号，&rdo;他念起来像是个口齿不清的乡下人。&ldo;恕我冒昧一问，这是做啥用的试剂啊?&rdo;

安德森再度倾身向前，对话题转离他的妻子而窃窃私喜。

&ldo;那个小罐子啊，警官，里头装的乳霜，可以让我们一辈子都不用再刮胡子了。这可说是二十世纪革命性的发明。&rdo;

&ldo;讲清楚点，它是啥玩意儿?&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