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的面前站着真正的杀父仇人,他本该是备受震动的,然而他的侧脸竟然很平静,他并没有停止思考,甚至没有让悲伤和愤怒浮到表面。
在这一趟旅途中,曲鸿真的变了。
风长林的心中涌上一阵不合时宜的感动。此时两人依然身陷囹圄,肩背相抵,不敢有半点放松,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对方肩上靠近了些,低声道:&ldo;鸿弟,干得好。&rdo;
曲鸿也偏过头,近在咫尺地望着他,嘴边慢慢地绽开一个微笑。方才的战斗中,他终究落了伤,牙缝里嘶着气,笑得也有些勉强。可那笑容却是极其纯粹而快活的,连身边的晦暗都被短暂照亮了。
他说:&ldo;林哥,不管是巧合还是缘分,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rdo;
风长林怔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却被唐瑶的话生生打断:&ldo;知道再多也没有用,你们以为你们还能活着出去么?&rdo;
唐玄来到愤怒的同僚旁边,道:&ldo;贪狼,看来你不得不与我们合作了。&rdo;
贪狼显然并不乐意,但还是拔出了剑,横在对方面前。唐玄满意地抬起手,掌心低低抹过剑刃,长剑撤回时,剑口挂了一层阴沉的青紫色。
神农门的奇毒,淬在漆黑的剑上,贪狼把剑鞘扔在地上,双手擎住剑柄,微微抬起。
漆黑的剑身终于完全暴露出来,轻薄,细韧,泛着变幻莫测的冷光,倒像是一根长鞭。唐玄道:&ldo;赶尸鞭下从来不留活人,你们两个受死吧。&rdo;
淬过毒的赶尸鞭,在一片天罗地网里,是再好不过的杀人工具。鞭风未起,风长林已隐隐生畏,回身对曲鸿道:&ldo;我们得想办法冲出去。&rdo;
曲鸿点头道:&ldo;我知道,现在就死,我还不甘心,你看江上!&rdo;
两人的视线越过树林,往江面上望去,远远地竟看到一只篷船,在滔滔江水中颠簸摇晃着,越过沙洲,越过芦苇荡,拼命地靠向岸边。
程若兰站在船头,不停地招手,两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船,如约而至,不过江水湍急,这片江滩又刚好在急弯处,根本无从下锚,只能由岸上的人自行跳上去。
唐玄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这一次从袖底抖出两柄短刀,近身与二人相搏,贪狼也跟着振鞭而起,他的身形更快,身法变幻莫测,长鞭与短刀交替并出,刀光剑影织成一片,不给人半点喘息的余地。
曲鸿和风长林竭力而战,一刻也不敢怠慢。二人的配合本来也算默契,即便被围攻,应付一时半刻也不成问题。可绕在四周的无影丝无时无刻不在与他们作对,细丝极其锋利,只要轻轻擦过,便会留下一条血印,疼得钻心,倘若径直撞上,怕是连手筋脚筋也保不住。这细丝绕在树干上,树梢上,在两人周遭罩出一座牢笼,数丈之外的江面,变得遥遥不可及。
最可怖的还是那条赶尸鞭。
贪狼的身手实在太快,所有策略在他的面前都失了意义,倘若一个人能靠观察学会天下所有的剑术,他该是一个怎样的天才,倘若这样的天才一心一意地杀人,还有什么人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这个阴沉的年轻人才是摘星楼真正的杀手锏。
曲鸿又看了风长林一眼,他眉目紧锁,头发被雨水沾得津湿,额前的碎发贴在眼帘上,水珠汇成丝,沿着他面颊的轮廓淌下,又被他的动作甩开,他被拖进一场没有胜算的苦斗,却和以往每一次一样,不计后果,不问前程,只是紧紧握着手里的剑,一心一意,竭尽全力。
贪狼的剑有多漆黑,他的剑就有多明亮。
曲鸿突然爱极了这个人的样子,他是那么决然,那么无所畏惧,仿佛自己只要跟在他身边,就一样可以变得勇敢,恣意,变得不再害怕任何事。
像他这样的人,世上实在应该多一些。
江上的船影越来越近,程若兰的呼喊声清晰可闻,她已声嘶力竭,不断地喊着两个人的名字。
周遭的雨声依旧喧闹,曲鸿的心里却静如止水。
他纵起玉笛,格开唐玄的短剑,在反击的间歇对风长林道:&ldo;林哥,我来引住贪狼,你想办法冲破这天罗地网阵,先到江畔去,没问题吧。&rdo;
风长林道:&ldo;我没问题,可是你呢?&rdo;
曲鸿道:&ldo;我自有打算,你只消帮我破了阵,我随后就到。&rdo;
风长林面露迟疑,剩下的时间已不多,曲鸿催促道:&ldo;林哥,难道你不信我么。&rdo;
风长林想起他方才沉着冷静的样子,终于点头:&ldo;我信你。&rdo;
☆、莫问前程(三)
&ldo;好,那就快走吧。&rdo;曲鸿将他护在身后,自己挡在贪狼面前,与长鞭纠缠。
风长林环顾一周,迅速拿定主意,他把剑高高举起,却没有去管身边的罗网,而是向罗网附着的树干上斩去。
唐瑶吃了一惊,慌忙扬手掷出几根袖剑,哪里抵得过风长林的速度。后者的云水已经从高处斩下,剑气将袖剑震开。他在落稳后回身一荡,荡出一道长弧,将左右最近的两根枯木斩断。
粗壮的树干连根倾倒,无影丝的经纬也被扯乱,虽然锋利依旧,却没有了彼此牵连的威力。风长林紧跟着跃起,纵身飞出树林,往江滩上去,云水剑势如破竹,为他劈出一条去路。
他很快来到河边,乌篷船也跟着到了,程若兰在船上喊的嗓子发哑:&ldo;大师哥,快跳上来!&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