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改之事,魍魉故意令他知晓。依锦瑟出手狠绝的行事风格,本该不留后患,孰料却偏偏留了活口。这便令暗中留意一切的江珩不得不审度熟虑锦瑟的身份,一番推敲,便已知了十之八九。
&ldo;所以你命她去杀陆明渊,本以为她会死在盟主剑下,结果她活着回来了。&rdo;魍魉仰躺于地,咬牙忍痛,任凭对方将自己割得血烂,却只是惨笑,&ldo;于是你很庆幸,自己布下潘家这一后招,而潘怀玉擅交豪杰帮匪,自己不会武功,杀人之事当定请各门各派相助,一番恶战三方俱损,最有利的除了当今圣上,便是你这个仰人鼻息讨活的王爷。&rdo;
&ldo;可你后来心软了!&rdo;他越发觉得可笑,&ldo;你见锦瑟带一身伤回来,躺在病榻上活死人一样,你又不忍心下手了。刀伤见骨,筋脉尽断,谁知她又想出了个同归于尽的法子,硬是让自己中了几百几十针。想必王爷心里定是很难受吧&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rdo;
&ldo;你果然是陆明渊的人。&rdo;
江珩心里一痛,随即眸光一凝:&ldo;难怪锦瑟惨胜而归,便查明了当年之事的最后一环,果真是你怂恿陆明渊如此为之。&rdo;
无论胜败,皆要将真相尽数告知。胜了,便让锦瑟于惊讶痛苦中死去;败了,也要道出一切,让曾经耳鬓厮磨的两人自相残杀,便是自身处于九幽黄泉,也不会令仇者活得痛快!
&ldo;所以锦瑟才会不顾一切地杀你。她若不对你出手,又如何寻隙为其罗织罪名,令你受圣上所迫将之下狱,拷打致死?&rdo;
魍魉毫不避讳地承认,平生第一次,笑谑谈嬉的面容露出从未有过的残忍阴狠:&ldo;陆明渊,龙天啸,潘怀玉,锦瑟,你,你们所有人,都要死!&rdo;
&ldo;你是凉燕人?&rdo;
望着魍魉瘦削明朗却又不失刚毅的轮廓,再看他比沧延人略发深一些的小麦肤色,江珩醒悟,一时脱口而出。
&ldo;不错。&rdo;
本想点下头,不想整条臂膀已然失了知觉,无从着力,魍魉苦笑,面露悲怆:&ldo;凉燕称霸西垂多年,周遭部落皆为宾服,俯首称臣,按例供奉,无一不从。可汗代代世袭经营,于此一代野心勃勃。见姜帝昏聩,沧延起兵,趁中原战乱之机,挥兵东进,欲分羹酌。&rdo;
&ldo;姜朝雄踞中原百年,根基深厚。沧延攻城掠地,势如破竹,二者实力皆无从小觑。而可汗急功近利,好大喜功。自封为王,挥师攻入中原,结果全军铩羽而归,自己也险些命丧刀下,马革裹尸。&rdo;
&ldo;我的阿爹于乱军中被沧延将兵she死,而我阿娘,则被姜人的蛊虫生生啃蚀成一具白骨。&rdo;他越说越恨,仅能动弹的右手握拳,咯吱作响,&ldo;我成了孤儿流落他乡,乞讨为生,本想混得生计,不料一次被人毒打后歇在破庙里,夜里突然来了一群江湖人士,将我掳走。&rdo;
&ldo;我被带到不见天日的地方日夜练习刺杀,吃着牲畜都不愿嗅闻一下的食物,偷懒怠慢还要受人打骂。后来被关在那座牢笼里的人互相残杀,我杀了所有人,作为唯一的活口被带到陆明渊面前。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做下这一切肮脏鄙陋之事的人是他,是于众豪杰面前道貌岸然,执中原武林鼎耳的武林盟主。&rdo;
&ldo;因而你虽然作为他的眼线来到重峦阁,却并不从他,甚至想置他于绝境,一雪当年欺侮之耻?&rdo;
森森眉宇轻佻,江珩神色阴鸷:&ldo;所以你借本王与锦瑟之手布下此局,先将恨彻之人几手除却,再将所有手上沾了脏血的人斩尽杀绝?&rdo;
自锦瑟放过本该亡于剑下的西戎女孩,一切便按布好的棋局一步步落上棋子。看似命定,实则人为。
命运的棋局,本是亡徒间的游戏。既无从生,便尽亡矣。布下设好的陷阱,窥视一颗颗棋子坠入,四面楚歌,直至将自己一并织于罗网,万劫不复。
&ldo;不,你错了。&rdo;
饶是沦为鱼肉,魍魉却只是笑笑,啼笑轻易如傍花随柳,云淡风轻:&ldo;我恨你们所有人。&rdo;
父亡沧延,母沦蛊噬,而他自己也备受欺辱,遍尝唾凌冷眼。他想不通,为何有人可受万人景仰,而如他自己,便要做卑微肮脏的蝼蚁,做尽不堪,受尽屈辱,却连苟且于世都是颇为唾笑的奢求。
&ldo;你究竟想要什么?&rdo;扫清阻碍登高而呼,万人之上睥睨众生,庙堂江湖,显贵糙莽,论谁都要为此争上一争。成王败寇,不尽殊同,而野心却是别无二致。从皇宫至朝堂至江湖,江珩早已洞彻何为人心不古,而他这样连自己也算计进来的,还是头一次见。
他不由问出最为可笑却也极为复杂的问题:&ldo;明知一切彰明较著,却仍主动寻来找死,莫非你想连自己也杀了?&rdo;
&ldo;幽儿。&rdo;
英朗薄唇轻启,魍魉轻轻道出两字。
&ldo;她与我一样孤苦无依,受人欺凌,我不想让她再同我一般,至少她有得选。&rdo;想那个女子本是心软,为了生存,却拿起淋淋血刃,近于麻木的心竟蓦地一痛,&ldo;魔教那一战后,她再没杀过人,我还要谢过你,让她掌管阁务,不用沦为那该死皇帝的屠刀&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rdo;
他本出污浊,又为尽龌龊,十恶不赦,擢发难数。明知难辞其咎,便索性独身受过,一了百当,再无牵累。
&ldo;与她&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无关&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rdo;唇角弧度渐渐清浅,日暮西沉,身体知觉也随之渐渐消散,&ldo;自叹不如&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我&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甘拜下风&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只求你&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不要为难她&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rdo;
&ldo;可笑&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居然说要带她走&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呵呵&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真是可笑&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rdo;
女子温柔光影现于眼前,他想抓住,却连动下手指的力气也无:&ldo;幽儿啊&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rdo;
意识开始涣散,眼眸缓缓合拢,不想将那个名字忘了,他一味唤着,抗拒着淡着于脑海之中的神智,血尽的麻木从左肩蔓延开来,渐渐袭遍全身,待那身影终是渐渐模糊时,他苦笑,肩头的凉意却于这一刻蓦然消失。
&ldo;你&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rdo;神识转而清醒,他望向江珩,再看肩头血流如注的伤口,不解。
&ldo;大男人躺在地上等死,像什么样子。&rdo;
扳住他手臂将他一把拽起,江珩收了剑,不等他站稳便径自走开:&ldo;想死的话,陪我上翊山。若还有命,我放你走。&rdo;
魍魉一惊。阁主坐镇重峦阁十载,其间奉皇命诛灭江湖大小门派无数,如今剩余零落小派已不足为惧,唯一仍对沧延构成威胁的,唯有西垂魔教。而魔教盘踞西域多年,根基深厚无人能撼,八年前奉旨夺回被教中jian佞夺走的玄羽剑,一番恶战下来,重峦阁死伤过半,不及相持便仓皇逃离,今阁中于江胜打压之下人迹萧条,日渐颓势,纵盛极一时,却已不复昔年光景,而魔教之强盛,于经营十年之久越发咄咄逼人,几次侵扰帝城安民,已被圣上视为大患,故下旨令重峦阁彻底剿灭。而双方悬殊太大,此番一去,便实与送死无疑,这也是锦瑟甘冒欺君之不违私自扣下皇诏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