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振兴还记得谭佩玉和刘明章议亲的事儿,刘明章惯会装,人前装得人模狗样的,察觉父亲对他有几分好感,就遣家里长辈上门求亲,父亲重礼数,自不好不给面子,把刘明章叫到跟前,考了几句功课,满心欢喜的应下了那门亲事。
结果怎样,还不是老眼昏花看走了眼。
有的话是万万不敢说的,谭振兴唉声叹气,好不难过。
“想父亲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怎么就总被……”风大了,吹得窗户东摇西晃,惊觉自己语气不妥,谭振兴补救道,“父亲宅心仁厚,慧眼如炬,常能看到我们所看不到的品性,他欣赏铁匠必有他道理。”
换了是别人谭振兴定振臂欢呼,奉承谭盛礼目光独到,可事关谭佩玉,谭振兴委实高兴不起来,接连叹了两口气,垂头丧气道,“罢了,我去问问父亲吧。”
“大哥不怕挨打?”谭振业拿着写满字的纸,反复与谭盛礼写的字帖比对,漫不经心的样子。
谭振兴缩了缩脖子,“要不你去?”
谭振业顿时安静了,谭振兴饱满期待地看向谭振学,谭振学歪头,望着毛毛雪的天儿,“大哥心急作甚,父亲还能害了长姐不成?”他们心疼长姐,父亲又怎么不心疼,铁匠品行敦厚老实,若真心待长姐好又未尝不可,人活于世,品行要比才学重要,目前来看,铁匠比刘明章强多了。
而且父亲不是冲动的人,事关长姐未来,定会慎重考虑的。
遐思间,只看谭盛礼回房套了件披风出来,然后去走廊拿了两把伞,撑着出了门,看他走后,谭振兴趴在窗户边伸长脖子望,“父亲去哪儿啊?”
天飘着雪,雪花夹着雨,谭振学道,“大抵接长姐去了吧。”
绵州少有大雪,多是雨夹雪,谭盛礼撑着伞,沿着巷子朝外边街上去,到街口时,被人叫住了。
“谭老爷。”铁匠穿着件黑色长袍,衣衫单薄,袖子撩到手肘处,大步跑来,“谭老爷……”
相较平时,他略有些紧张,“谭老爷,今日之事我……我也是刚刚知晓,大姑娘蕙质兰心,我胸无点墨,德薄浅智,自知高攀不上,还望谭老爷莫往心里去。”那日老太太说起,他以为随口闲聊,不曾放在心上,谁知她们当了真,约着上门找谭盛礼说此事,铁匠万分过意不去,拱手作揖道,“给谭老爷添麻烦了。”
“严重了,男未婚女未嫁,他们有此想法也是关心你,邻里能做到这个份上实属难得,我不会往心里去的。”说着,谭盛礼递伞给他,铁匠摇头,轻轻擦了擦脸上的雨雪,“不碍事,我身体结实,这点雨雪不算什么,若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啊……”
铁匠再次拱手,隐约注意到尽头有人来,忙转身跑走了。
他来得急,去得更急,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谭盛礼收回视线,抬眸往前走,却看谭佩玉拎着篮子埋头走来,他唤了声,“佩玉。”
上前递过伞,顺势拿过她手里的篮子,篮子里有鸡蛋,还有些肉,谭佩玉撑着伞,望着雾蒙蒙的天,狐疑道,“父亲怎么出来了?”
“落雪了,出来接你,今日怎么下午还出门?”谭佩玉日日清晨出门买菜,少有午后外出的,谭盛礼随口就问了句。
谭佩玉身形僵了瞬,低头整理衣衫的雨雪,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
几个孩子都不擅长说谎,看她这般谭盛礼就知晓其中有事,外边风大,他没有多问,回家后让谭佩玉回屋换身干爽的衣衫,谭佩珠熬了姜汤来,觑视着谭盛礼神色,主动解释,“父亲,是我拜托长姐出门办事的,我画了几副花样子,想问问能否卖出去……”
“父亲……”谭佩珠低着头,不安地捏着衣角,磕磕巴巴道,“我……我没有其他意思,想给大哥买些文章看,你莫怪长姐。”年后就乡试了,她听谭振兴经常问往年乡试试题的事,还有绵州几位举人老爷的文章诗册,价格太高,谭盛礼从来没说买的事,虽有前两年乡试试题,然而不够齐全,她记得院试前,谭盛礼翻了许多府郡的县试考卷,唯有乡试,整日在屋里抄书,极少聊乡试的事。
她虽不懂科举,但多读些文章总是没错的。
有些事她虽没说明白,谭盛礼却懂她的用意,对这个小女儿,谭盛礼从未苛责过半句,今日亦是,他叹息道,“你和佩玉心系家里兄弟,我怪你们作甚,只是……”谭盛礼顿了顿,“他们读书自有我看着,需要什么我会买,你和佩玉别忧心太多,咱家虽不算富裕,真要碰到好书,我不会不买的。”
言外之意就是外边流传的文章诗册没有想象中的好。
谭佩珠怯懦地点头,“知道了。”
不多时,谭佩玉换了衣衫出来,看谭盛礼坐在堂屋里,她紧了紧袖子里的文章,小步进了门,“父亲。”
“佩珠熬的姜汤,快喝了吧。”
谭佩玉看了眼边上的谭佩珠,恭敬地上前,放下她手里的文章和诗册,谭盛礼眉头皱了下,没有说话。
姜汤还冒着热气,谭佩玉喝得很慢,喝完后手脚暖了不少,把碗递给谭佩珠,“小妹下去吧,我和父亲说说话。”她看到城里的读书人爱买这些文章和诗册,也知道父亲逛过书铺什么都没买,随后连去都不去了,有些事父亲不曾说起,她却是明白的,“父亲,这文章是诗册是书铺卖得最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