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能再拥有,遗忘远比怀念轻省。但记忆却是爱人留下的最美、最珍贵的财富。
所以她选择怀念,选择记得。所有的一切,美好的、欢乐的、悲伤的、曾奋不顾身地投入过的真挚感情,她选择记得。
能够记得是幸运的,当爱情从自己和他人的记忆中消失,那爱情本身也不复存在了。即使存在,也得不到证明。
此刻,她已能够坦然,那些记忆不再灼痛她,也不再留下伤痕。她望着眼前的喷泉、花糙、长椅和博物馆,心中的怅惘只有那细细的、轻轻的一缕。
天上云淡淡的,风轻轻的,一如她的微笑。
夏季临近尾声的时候,苏扬去了一趟银行。
拉开保管箱的抽屉,粉红钻石的光芒像一柄明晃晃的利剑刺过来,她闭上了眼睛。
她不要一颗钻石来代替他偿还,爱也好,生活也好。过去她这样想,现在她依旧这样想。
她与安欣准备离去的那天,安欣将这颗钻石交回了她手上。她听到安欣郑重地说道:&ldo;祉明说过,这是给你的。现在或许已成了他的一个遗愿。&rdo;
此时此刻,苏扬睁开眼睛,再次拿起这颗沉重的、闪着稀有光泽的宝石,蓦然发现它不再耀眼,也不再冰冷。握在手中,只觉它变得温润,甚至还有一缕暖意。她微笑起来,在心中无声地说:&ldo;祉明,谢谢你。&rdo;
她知道,它终将实现它的价值与意义。
苏扬将钻石交给一家珠宝行去拍卖,所得的钱分成四份。一份留作米多的教育经费,一份留给祉明的母亲养老,一份托人转交张康的父母。她还记得祉明所有未完成的心愿。她要让他安心,再无遗憾。还有一份,也是数额最大的部分,她将之捐给地震灾区,用来重新建造坚固的房子、明亮的教室,给那里的孩子一所安全的学校。她相信祉明一定会赞同这个做法。
那日午后,阳光明媚。她坐在中学对面的奥加咖啡馆里。她还记得她与祉明当时的约定:十年后的十月九日,他们在这里相聚,带着他们的女儿。如今是两年后的这一天,她独自来到这里,提前履行这约定。他们相约的日子需要再等八年。八年多么漫长,八年后的这一天,她会在哪里?她一点都不知道。到时她还会带米多来这里吗?她也不知道。或许是会的吧,或许上苍还会给她们一个奇迹。或许祉明还活着,会在那相约的日子,出现在她们面前。她不去想,也不去盼望。因为她知道,有没有那一天,她都已经完整。爱情、生活、过去、未来,她已经不再有任何遗憾了。
她想起了他们最后的告别。
在北京,在那场车祸之后,在医院的主楼外,夜深人静的时分,李昂刚刚脱离危险。
他们什么话都没有,只是拥抱,紧紧地拥抱。他抱她抱得那么紧、那么用力。她感觉疼痛,他们都知道那是告别。
深夜的医院,有打架斗殴的年轻男孩被送来。三两个伤者,头上有血迹,若干同伴,也都有轻伤,一伙人喧喧嚷嚷,一楼的急诊室顿时吵闹起来。
他和她在明亮的大楼外站着,丝毫未受打扰。一面是喧闹的俗世人间,一面是静谧幽深的两人空间。光亮与黑暗,喧哗与寂静,瞬间与永恒,这样分明。他们紧紧拥抱着彼此,与人世隔绝开来,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时不知是永别。
他在第二天凌晨悄悄离开。她在李昂的病房里睡着了,他没有叫醒她,也没有留下一个字。
她回想着,那就是他们最后的告别。
又或许,那还不是。
她又想起那日在平武,将要离开的前一日,她独自来到山间,停留许久。眺望远处,山脊连绵起伏,树木郁郁葱葱。山下有农田与村落,炊烟袅袅。大自然中,人与万物融为一体。灾难已经过去,一切复归安然有序。她取出纸笔,写下一首诗。
或许是,最后一首给他的诗:
倘若还能再次与你告别
这一世将不再苍茫
可这告别
却只余我独自挥手
倘若还能再次与你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