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帝长长地叹息一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最后,他看向魏赦。
“赦儿,你十八岁前一直长在江宁,朕冗务缠身,想见你,唯有借着南巡的名义,可当有机会去探望你时,正赶上景贤太后去世,朕哀恸不能已,无心再做旁事。后来章慧皇后又离朕而去,朕那几年,实在是抽不开身下江南,好几次想起你,便只有一个画师,背着他的竹篓扮作书生到江宁去亲近魏家,然后,再把你的画像带到神京来。”
武烈帝自嘲一笑,道:“朕负你们母子良多。”
他举起酒盏,“这杯酒,朕自罚。”
魏赦却没应话,目光偏向了朱又征。
面对此等“偏心”,太子殿下果然已不再能坐得住,起身对武烈帝道:“臣不胜杯杓,想先去歇了。”
武烈帝到了唇边的酒盏又放落在了石桌上,他目露怅然,却没强留朱又征,“去吧。”
等朱又征的身影消失在了绮丽如锦的大片梅花树影之后,魏赦才摇头,笑道:“可惜陛下一番心意了,太子殿下不甚明白。”见武烈帝诧异地看过来,魏赦又轻松地道:“陛下口头挂着补偿我,想认回我,可事实上如果我死在飞龙径,也许那便是我的命了,至于储君之位,陛下更是从未考虑过我。”
武烈帝怔忪。他的心意,魏赦能明白。其实这两个儿子之间,他真正寄予期望的,却是朱又征。
帝王被戳中心思,亦能做到滴水不漏,他乜了一眼魏赦,叹道:“赦儿,随朕来吧。你母亲之事,朕还欠你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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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梅园中有一条通往寿春宫的蹊径,两侧林木茂盛,花繁如霭,尽处的白梅色泽皎然晶莹,不含一丝杂质,走出这条蹊径,则见百步之外寿春宫的宫室偏殿的檐角,武烈帝不说话,只一味地领着魏赦往前走去。一直到宫外,方停了下来,对魏赦道:“赦儿,你母亲生前最爱梨花。整个皇宫之中,只有寿春宫有这么一处角落,是栽种的梨花,可惜这不是赏花时节。”
魏赦顿步看向遒枝俊立的树树秃零梨木,一时无言。
武烈帝当年与他的母亲不过只露水姻缘,过后便应不存痕迹,武烈帝能够知道这一点,应还是后来又多方打听了他母亲的许多事,而武乡侯那时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不对,天子对臣妻的种种关照令他这个做臣子的不甚惶恐,这才请旨,举家南迁。
“赦儿,待明年春归,朕再来与你一同赏这满园梨花,你看如何。”
魏赦毫不留情地微笑:“宫中的梨花非我母亲所喜。”
孟润梨到死都记恨着这个人。
武烈帝果然脸色僵住,他看了魏赦片刻,忽道:“你随我进来吧。”
这座寿春宫就在昨日,还是囚禁魏赦的一方牢笼,此次由着武烈帝引进来,又别是一般光景。先时被魏赦翻乱的所有遗物、制造的狼藉,在他昨日离去之后,武烈帝果然又命人重新整理、洒扫了。此刻光洁如新,魏赦迈入殿门,目光四处逡巡了两圈,便收回了视线,脸色冷淡。
武烈帝也停了停,随后,绕至一面高足层楼的博古架之后,试手推了一只白玉麒麟的头,蓦然,身后的墙壁之上出现了一道暗格,一块削得光可鉴人的青砖凸出,犹如抽屉,被武烈帝伸手又拉开了一些。
被关了这么久,魏赦也没发现此处竟还有一个机括。他这段时日确实无心这些了。
武烈帝取出了里头的一件宝贵的遗物,从博古架后头走出,魏赦凝睛看去,武烈帝掌中托着似乎一本手札,上用璎珞珠子串成的红绳缠绕捆绑了起来,魏赦不知这是何物,武烈帝叹了一声:“这是你母亲生前留下的手札,一直带到了江宁。”
他没法真的让她跟随魏新亭到江南去,从此陌路,便安插了一个女侍到她身边,那个女侍极得孟润梨的信任,生前她撰写手札时,几乎也不避着那女侍,后来,这手札便辗转到了武烈帝的手里。
他将手札交给魏赦,“这本不属于朕,却被朕鸠占鹊巢据为己有了多年,如今朕想,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这里头有许多的话,是要对你说的。”
魏赦的目光便没离开过这份手札,定定地盯着他,闻言,伸手接过。
他要抽去上头的璎珞红绳,武烈帝忽背过了身,一声叹息传了过来,令魏赦停住。
“赦儿,你的母亲恨朕,她不愿对朕予以原谅,朕都明白,也可以体谅她。由始至终,她所爱之人都是魏新亭,无论那个男人多么虚伪和无能,明知无法保护她,当年却还将她留在军中。”
魏赦哂然道:“陛下是在为自己的无耻行径推脱?”
武烈帝已靠在了案边,一掌抵住了桌案,闭了闭目,有些无力,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平静,转眸看向魏赦,“朕当年对你孤身一人赶赴营地的母亲是一见倾心,朕承认自己是无耻了,夺占臣妻礼法不容,但朕保证,朕虽然钟爱她美貌温柔,起初,却并无邪念。只是魏新亭瞧出了端倪,他战战兢兢,以为朕要横刀夺爱,如若不允,朕便会私下了结了碍事之人。那时他受伤颇重,几度垂危,对生死尤其惶恐,一日朕至他先锋帐中,他糊里糊涂,说了一句,期盼朕好生对待润梨的话语,适逢润梨不在,未能听见他诛心之语,不然,不知该如何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