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她说:「好啊。」……
当陈仪伶换上衣服进去手术室后,我走出诊所,蹲在骑楼边抽烟。
车潮在眼前的忠孝东路上来来往往,后来感到有些热,把身上的牛仔外套脱下来挂在肩上,我的正对面是一个横躺的流浪汉,他动也不动的睡觉,浑身污黑,头顶上方静置一个维力炸酱面的尼龙碗,里头有零零散散的硬币,十块的、一块的…喔,还有一张红色的百元钞。
我就这样无聊地看了他许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看着他,或是在看着对方发呆,后来我抽出口袋里的手机,握在手里一会儿,才打给高镇东。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睡觉。那头响了有一会儿,才被接起,高镇东声音透着浓浓的睡意,还有些哑:「喂?」
「是我。」我说
「嗯……」
「今天─────我不过去了。有点事。」我说。
电话那头没声音,正想要不要直接挂掉时,高镇东又出声了。
「嗯。」我猜高震东从头到尾连眼睛都没睁开过,但他没急着挂电话。
听着他沉沉的呼吸,一阵热意顿时涌入胸腔,我有冲动,并不想就这样将电话挂断。
「高镇东,」我叫了他一声。
「嗯。」
「我…」我们在一起吧。
手上烟灰抖落,一道尖锐的喇叭声响从后边马路划过,顷刻,周遭的动静彷佛静止。高镇东像是开着音响睡的,电话那边隐约有稀微的歌声,我垂眼,脚边散着几个烟蒂,全是刚刚被我拧熄的。
对面的流浪汉翻了个身,铺在底下的报纸被卷了起来,不知放了多久,有些泛黄,上面油印的黑色字体有深有浅。
沉默过后,我抹了把脖子,说:「晚点再打给你。你睡吧。」
寥寥数语,全是废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传来一声喔,也许高镇东一觉醒来,会把这通电话当作一场梦,也或许会直接忘记。
我站起来,走到那个流浪汉身边,在裤袋里掏了掏,总算掏出一把零钱,弯腰放进那只尼龙碗里。那个流浪汉掀开眼皮看了我一眼,一张漠然的脸上看不出谢意,紧接着他闭上眼,再度死气沉沉地睡去。
我没在意,转身走进诊所。陈仪伶手术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要快很多,快到我有点诧异,怀疑是不是有点糙率?我问了问护士,护士似乎笑了下,只说:「做手术是不简单,但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这是有分的,胚胎期是……」…
一个多小时后,陈仪伶慢慢走了出来。我赶紧跑过去扶着她。
她脸色不是太好,看上去有些虚弱,也不太说话,我有点紧张,也没有过带女人去堕胎的经验,只能一直牢牢牵着她的手,随时注意她的脚下。
后来我放弃了那部提在忠孝东路的摩托车,直接在诊所门口拦了出租车,在后座,她安安静静靠在我的肩膀上,那一段路程,我们的手掌始终没有分开,那是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非常脆弱,脆弱到让我无法袖手旁观,我不知道自己可以为她做什么,只能这样牵着她,一直牵着她────
她似是睡着了。
把她送到家门口,看她提着药袋走进刚打开的电梯里,正式分手时,她一直按着开门键不放
我们一个人站在电梯外,一个人在电梯内,我以为她还对我要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只是有点气虚地说了句:「过阵子再打给你。」
我点头,说:「赶快上去吧,好好休息。」
转身时,还是没听见后面电梯门阖上的声音,于是我又回头看了看,她人还在那里,我顿了顿,才又说一遍:「好好照顾自己。有事打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