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李昌这番话,再看看偎缩在角落里的红菱姑娘,她的脸上充满低贱的痛苦,黑眼珠紧张地瞟着李昌和姚碧珍的表情。她明显也听见了李昌的话,涣散的精神为之一振,当李昌把铺盖往她脚边扔过去的时候,红菱姑娘惟恐形势有变,拎起铺盖飞也似地逃上楼梯,酷似一只可怜的过街老鼠。
一切都令人作呕,我要是有什么办法,宁死也不会去看这种庸俗的闹剧,可是偏偏我又看了,而且从头至尾看得津津有味。
一切都令人作呕。人们想象中的温柔清秀的南方其实就这么回事。我不管别人是否说我有意给南方生活抹黑,反正我就这么看。我承认我是南方的叛逆子孙,我不喜欢潮湿、肮脏、人头簇拥的南方,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有一条巷子叫书院弄,我上学的时候每天从那里经过,看见弄堂口一年四季排着一长溜可恶的马桶。它们在阳光下毗牙咧嘴,散发着难闻的臭气。我就是不能忍受马桶,并且坚信这是一种懒惰的产物,他们为什么不把满脑子的生意经、小算盘和阴谋诡计匀一点出来,想想他们的排泄问题?
我上学的时候老师曾布置一项爱国卫生任务,每人必须向学校上缴100只苍蝇尸体,我没有办法,在家里只杀掉了五只苍蝇,就跑到书院弄弄口去找。我举着一只苍蝇拍,在那些各式各样的马桶上乱拍一气,结果很轻松地拍死了另外95只苍蝇,我完成了任务,如果我要超额完成也很容易,书院弄那里的苍蝇多得不计其数,蔚为壮观。
从一滴水中可以看见大海,后来我就列出了一道富有哲理的公式:
南方=书院弄=95只苍蝇
公式是否成立,熟悉南方的人可以参加讨论。
一个下雨的早晨,梅家茶馆空荡荡的,茶客寥寥,姚碧珍与李昌一个坐在桌子上,一个坐在椅子上,对唱《双推磨》。姚碧珍从前唱过摊簧戏,把个情焰汹涌的嫂子唱得煞有介事、丝丝入扣。李昌则挤眉弄眼扬首弄姿的,完全违背了人物原型,也糟蹋了地方戏曲艺术。
一个茶客说,李昌,你别唱了,再唱我的茶就发臭了。
这时候看见红菱姑娘从雨中撞进茶馆大门,浑身精湿,标准的落汤鸡形象。她以一种极其惶惑的目光朝唱戏的听戏的扫视了一番,然后踉踉跄跄地朝楼上走。红菱姑娘的异样引起了每个人的注意,姚碧珍立刻从桌上跳下来,追上了楼。
&ot;你死哪里去了?水瓶都空的。&ot;
&ot;我见今天客少才出去的。&ot;
&ot;你死哪里去了?&ot;
&ot;医院,去看病了。&ot;
&ot;看病,你别撒谎,你会有什么病?&ot;
&ot;我真的有病,骗你是畜生。&ot;
&ot;谁管你有病没病,下楼灌水去,&ot;
&ot;我有病,一点劲也没有,你让我躺一会儿吧,医生说要躺三天呢。&ot;
&ot;躺三天?你到底得了什么富贵病?&ot;
红菱姑娘摇了摇头,咬着嘴唇坐在床沿上,她的双腿有意无意地绞在一起,她坐在死鬼金文恺生前睡过的床铺上,发黄的头发上还在不停地淌着水珠。姚碧珍双手又腰,审视着木偶般毫无表情的红菱姑娘。忽然姚碧珍冷笑了一声,她说,骚货,我知道你是什么病了,你是偷偷跑出去打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