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果浩浩有那么一点喜欢他,那么他耐心地一直等下去,也许总有一天能等到他认识自己的心意,等到他愿意和他在一起。如今离婚率那么高,哪怕他和别人结了婚,他也能以竹马的身份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守着他,能等到他结婚了又离,就算等到白发苍苍,两个人也能像小时候那样坐在一起聊着天晒着太阳。
可这样的事实让霍彪觉得更加痛苦,连话也说不出半句,只能死死咬着牙关一心一意地忍耐着从四肢百骸散开的剧痛,几乎喘不过气来。过了许久之后霍彪才终于站起身,在起来的同时感觉有一颗水珠随着身体的晃动掉下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脸颊是湿的。
他确定自己并没有哭,所有的眼泪早已在唐浩初离开的那一天就流干了,他刚才甚至什么也没想,意识一片空洞,所以有些奇怪掉下来的泪是为了什么。
又或者什么都不为,只是相思成灾。
霍彪开始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入睡,希望能再次梦到唐浩初。梦里的浩浩会专注地看着他,会朝他露出甜甜的笑,会用好听的声音喊他的名字,每每这个时候,他都幸福到无可比拟,想紧紧地抱住他永远不放开。可每每也在这个时候,对方的身影会一点点龟裂开,在他怀中慢慢粉碎,最终只剩下虚无的空气,留他一个人在原地绝望地呼唤。
那种失去的感觉不管重来多少次都一样天崩地裂痛彻心扉,而且每次的痛苦都是新的,永远不会因为经历过而觉得习惯。对霍彪来说,唐浩初不止是爱人,还是他唯一的亲人和朋友,他把他的半辈子都侵占了,从八岁起到现在,他做什么事都会习惯性地想到他,他有关未来的规划和设想都围绕着他打转,少了他,整个人生都失去了重心,甚至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失真了。
幸好还有梦境,那些美好又让他痛苦的梦境,这些年霍彪完全靠着这时有时无的梦境而活,他难以想象如果梦境消失了会怎么办。有一次将近一个月都没能梦到唐浩初,霍彪像疯了一样试图将梦境找回,生怕连它也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就像那一年的唐浩初,在晨光和血泊中闭上双眼,再也不会醒来。
霍彪连夜赶去唐浩初的墓碑前看他,乞求他把那梦境还回来。他坐在车上,司机完全不敢看他的脸色,——那脸色像跌入了地狱一样吓人,又像路灯下折射出的影子,满面死灰,整个人没有一丝光彩。
车子抵达山下,霍彪一个人在夜色中上了山。面前的石碑由最名贵大理石一点点精心雕刻而成,周边摆满了一束又一束花朵,其中很多花还非常鲜艳,没有丝毫枯萎。但再好看的花也比不过墓碑上嵌入的照片,照片上的容颜依旧那样年轻,恍如少年。
少年眉眼精致无双,眸色一片柔和,连头发似乎都是柔软的,唇角还挂着微笑,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生喜欢,生出好好疼爱和珍惜的感觉。
这还只是照片,已经足以让人觉得又软又暖;而这也不过是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少年笑得再暖再好看,也永远都看不到了。
站在墓碑前的人望着少年好看的笑脸,却没有一个笑的出来。当年举行葬礼的时候,魏荣嫣甚至不愿意参加,因为她拒绝接受孩子已经死去的事实。
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不管唐家人还是魏家人都不敢相信,魏荣禛在失控之下狠狠揍了霍彪一顿,一边捏着拳头狠揍一边质问他究竟怎么回事,拳拳都下了狠力。霍彪完全没有一丝挣扎,只想着拳头果然很疼,可又怎么抵得过心里的疼。皮肉之苦再厉害也不过是疼一时而已,心痛却能将人生生撕开,而且永远无法愈合。
他想要用身体上的疼来掩盖心疼,却根本掩盖不了。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唐浩初在他眼前一点点失去呼吸的那一幕,睫毛轻颤着闭上,每一秒都似一把尖刀,戳在他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疼到他心里只想着魏荣慎打的好,甚至想着自己干脆被打死了才好。
可惜他没能如愿,魏荣禛最终被黎锐拦住了。这些年魏荣禛和黎锐两人分了又合合了又分,到底还是在黎锐坚持不懈的追求下重新走到了一起。毕竟他们之间只是误会,总有解开的那一天,可很多事不是误会那么简单,一旦做错永远不能重来。
皮埃尔也没有参加葬礼。
他珍爱的青年怎么会突然就不在了呢,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和他一起做,还有很多规划和设想都和他有关,还没等到他说同意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没感受过和他相伴相守的日子究竟有多幸福快乐。
这一定是假的,他一定是为了躲避他的追求而跑去哪里藏了起来,他要假装他还好好的,甚至宁愿假装他只是因为讨厌他而躲着他,假装他在某个地方和别人在一起,也不愿意相信他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皮埃尔一出生就是家族的继承人,从小就被教导要学会面对现实,如今握有的权势甚至到了呼风唤雨的地步,从来不会也不需要自欺欺人。但如今的他必须要强撑着一直假装下去,否则前所未有的心痛轻易就会将他淹没。
这疼痛并非发生在某个短暂的瞬间,只持续片刻就能消逝,而是在未来长远的时光里,以及曾和对方相处过的同样长远的记忆里,用生了锈的刀一下下切割他的神经,无休无止。
但魏荣嫣还是在葬礼快结束的时候在魏荣禛的搀扶下赶来了。她一夜没睡,枯坐着熬了一宿,眼里一片红肿,连一向保养得宜的眼圈都是青色的。看着那张浅笑的黑白遗像,她依然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