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个小孩子,听江移舟这样说便生气了。她一副欲哭未哭的倔强样子,双肩细细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说话声十分沙哑,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ldo;你放屁!我们以前比这些人都美多了,我阿爹时常夸我好看!&rdo;
男孩子被卡着嘴巴说不出来话,&ldo;呜呜&rdo;地点头。
&ldo;阿爹?你们还有阿爹?&rdo;
女孩子道:&ldo;怎么没有?阿爹是个会画画会雕刻的师傅,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是个很好的人。他很老很老了,老得走不动路,一双手上面都是些粗糙的刀茧子,摸在脸上就很扎得慌。&rdo;
江移舟故意说:&ldo;只是一个老人,没有什么特别啊?&rdo;
她狠狠剜了江移舟一眼,回忆道:&ldo;许多年前我们还是两块石头,阿爹在雕刻我们的时候,对我们说,他离开故乡的时候,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大小伙子,家中两个孩子才五六岁,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rdo;
&ldo;阿爹前一刻还笑着,而这话说完就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握紧了小刻刀,极力不让自己的手发抖,一笔一笔刻着我的样子。&rdo;
&ldo;阿爹还说,他有一个温柔漂亮的妻子,平日里最喜欢缠着阿爹给她画画雕小像。从前他嫌烦,都是随手涂涂抹抹了事。现在他想给她认认真真画一幅,可每一落笔,都记起她在等自己回家的样子,这画,无论如何画不下去。&rdo;
&ldo;阿爹对我们讲了很多他家乡的事情,说那里有羊有牛有青糙,还有很多很多星星,在天空里眨啊眨的。&rdo;
女孩子看了眼苍蓝色的夜空,突然笑了声:&ldo;当时我还奇怪,哪里没有牛羊,哪里没有星星?现在我有点明白了,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是自己家的最好,最宝贝。&rdo;
江移舟没有打断她的话,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ldo;阿爹画画真的是很好看,除了我们身上的这件衣服,还有那幅大壁画,也有阿爹的手笔。&rdo;
&ldo;同阿爹一起画壁画的人都和阿爹一样老。我记得夜半歇息时,他们一堆人会围着暖洋洋的篝火,又唱又跳的。他们的乐器也是从家乡带来的,也老了,弹出来的声音不脆,音也不准。但他们就是不肯买一把新的,就那样凑合着弹,叮当叮当,叮当叮当…能传出去好远。&rdo;
女孩子的声音倏尔低了下去:&ldo;再然后,这些人一个个死去,围在篝火边上唱歌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壁画完成的时候,只剩了七八个人。他们依然围在篝火旁,弹着缺了弦胡琴或者用手打拍子,唱着欢快的曲子。&rdo;
&ldo;这七八个人商量了一晚,决定要回家乡去。可是他们很老了,老得腰都直不起来,走不了多远就要停下喘息的那种。&rdo;
&ldo;我知道,他们走不回去的。&rdo;
女孩子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ldo;他们临走之前,留下了他们的画笔,埋在壁画旁边。笔杆上写了他们几人的名字。阿爹对我们两个说。他这一趟来得不亏,雕刻出这么好看的我们,还画出来这么好看的大壁画,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一定会有人记得他们这些画画的人。&rdo;
&ldo;说完,阿爹带上了他的老胡琴,走了。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rdo;
女孩子叹息一声:&ldo;然而阿爹想错了。我们喜欢那些人,那些人却不喜欢我们。&rdo;
江移舟听不太明白,问道:&ldo;怎么说?&rdo;
女孩子稍微举起了手,破破烂烂的衣袖顺胳膊滑下,露出了细瘦的右臂。
她右臂上脏污一片,全是伤口,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划痕最多,其次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字迹,几行横斜竖歪大黑字格外醒目:&ldo;某某到此一游&rdo;。
&ldo;有时候我真是想不明白,难道我们生来,就是让他们在身上写字画画的吗?&rdo;女孩子说着,又垂下仅剩的一只眼睛,看了看自己脖子,&ldo;我们脖子上还戴了一枚长命锁,也被人拿去了。&rdo;
&ldo;我们鼻子是被醉鬼用砖块砸坏的,眼睛是被不懂事的小孩子,用提诗某人的笔涂坏的。现在见到我们的人都会被我们的样子吓一跳,我们也不想这样的,这个世界上,谁不想漂漂亮亮的呢?&rdo;
&ldo;我们以前,真的,真的很漂亮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