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折腾子休已经累了,他翻身躺下休息,扁鹊也离开不再打扰他,倒是鲲,之前被扁鹊赶走不敢凑过来,如今扁鹊走了,它兴奋地游过来只看见床上的人又睡过去了。鲲小小地呜咽着,挣扎一番从门口挤出去回到院子里。
如此又是半月有余,子休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看样子是要和稷下那时候差不多了。这天傍晚喝过药膳,子休提出要离开这里。&ldo;我这次出来已经有大约三个月了,这么久没有一点音讯,夫子他们怕是已经急坏了。我的身体也静养得差不多了,既然你说你肯让我走,那我这几日就要走了。&rdo;
扁鹊听到这话,一愣,这就要走了吗?他试探着问:&ldo;那,明天走好吗?&rdo;子休点点头。&ldo;我,我同你一起走好吗?我有些不放心你……&rdo;扁鹊一边说一边观察子休的表情,子休只是抬眼冷冷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缓缓点一下头。&ldo;那好,你先好好休息,我去收拾一下。&rdo;说完,扁鹊便转身冲出房间。
看着扁鹊离开了,子休起身收拾起东西,很少一点,小小的一个包袱就够了,自己的物品一向这么少,收拾完便熄灯睡去了。
他这边睡得很熟,扁鹊却是一夜无眠,看着瓶瓶罐罐一堆药草不能带走,医书也只能带上两本。子休的身体还需要调养,这些调养用的药加上一些必备药品,药箱就已经是满满当当的了。
如果他的身体没有这么差就好了,如果当初没有让他喝下那些药就好了,如果最初见到他时……
他想起那天路边树下,有个人靠着一条奇怪的鱼睡着了,他睡得很熟,枯叶落了满身都没有察觉,湖水色的头发软趴趴地遮住半边脸,露出来的那半边脸轮廓十分好看,还有长长的睫毛,不知道睁开眼时瞳孔是否也是池水的颜色。
这个人真好看,好看得想要牢牢拴住他一辈子。
☆、六
扁鹊果然还是小瞧了这条鱼,明明看起来体型庞大臃肿,偏偏游得飞快,自己跟在鱼尾巴后面跑得有些吃力,子休却坐在鱼背上舒舒服服地睡着了。跑了一会最后还是有些体力不支,他伸手拽住鱼尾巴,叫醒鱼背上的人:&ldo;子休,子休,我们休息一会吧。&rdo;
子休眯着眼睛看着喘着粗气的那人,说:&ldo;坐上来吧。&rdo;&ldo;啊?&rdo;扁鹊以为自己听错了,想再确认一遍,却发现这家伙又睡着了。他只好费力爬上鱼背,还没等坐稳,鲲身躯一抖,差点就把自己抖下去。扁鹊一手按住鲲,一手抓住子休。子休被这一颠却还是好好地坐在鱼背上,他转过头含糊不清地说:&ldo;唔,鲲它经常这样,你莫在意。&rdo;说着说着又睡着了。
扁鹊啧啧称奇,这家伙是怎么和这条鱼达成这种奇怪的默契的,怕不是经常睡着睡着就从背上摔下来了吧?
鲲眼看自己这一抖没把扁鹊抖下去,又怕扁鹊会找它麻烦,委委屈屈地背着两个人,继续游。这样一来脚力就慢了许多,眼看日头有些偏西,才不过刚到长安城中。扁鹊不放心夜间行路,过了这城又怕找不到休息的地方,便打算在这里停留一夜。
对此子休倒是没什么意见,跟着扁鹊进了客栈,看他要了两间房,拿过其中一块门牌就上楼睡觉去了。子休抱着鲲上了楼,扁鹊却还没到休息时间,他便打算在这城中四处走走,看看能否收集到些古怪玩意。
不久便是黄昏时分,日光转暗,在云层中映出一片橙红色。扁鹊走到一处小巷中,看到一间简陋门房前居然还开着牡丹,走进才发现是假的,绸缎布匹一番摆弄,竟能以假乱真,他停下来仔细研究着这手工。
&ldo;天色已晚,这盘棋就不下了,收起来吧。&rdo;隐约有声音从门内传来。&ldo;先生莫不是怕输给了我,颜面不好看啊?&rdo;然后是少年清朗的笑声。&ldo;年岁渐长胆子也大了起来,现在都来取笑为师了,过两年为师风中枯荷,你怕不是就要以下欺上了。去吧,有客来了。&rdo;&ldo;徒弟哪敢,先生莫要说笑了。&rdo;说着,便起身开门。
吱呀一声,扁鹊抬头看见清秀的少年打开了门,恭敬一揖,说:&ldo;有客自远方来,可愿到蔽舍一坐,先生有请了。&rdo;说完,引着扁鹊进了小院。
院子有些简陋,好在收拾妥当,有一番清简风味。扁鹊刚踏过门槛就看见院子中有石桌,白发男子坐在石桌前朝他笑着,有些看不出年岁。少年人撤走棋盘,去屋内准备茶水,扁鹊就坐在白发男子面前,两人相看无语。
沉默一番后,白发男子先开了口:&ldo;鄙人明世隐,平日靠算命占卜为生,刚刚那人是鄙人笨徒,叫他弈星就好。&rdo;扁鹊看着这个面带微笑的算命先生,总觉得此人城府极深不可轻信,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见他并不回话,明世隐也不在意,依旧说着:&ldo;世人都说秦医师精于医术,可是先生啊,你懂得如何医人,却并不知道如何医心。&rdo;扁鹊眼皮一跳,微微有些怒意:&ldo;先生想说什么?&rdo;明世隐一笑:&ldo;哈哈,先生不必如此,鄙人不过是个算命先生,偶尔承蒙关照能窥得一线天机,只是最多也不过是给人指引一个方向罢了。&rdo;
说道这里,明世隐顿了顿,看着扁鹊晦涩的眼神,语气一沉:&ldo;可是,先生,他不同,只要他愿意,将来如何,他都能分毫不差地描绘出来。先生尽管跟好他,会遇到不少有趣的事。&rdo;他将双手收在袖口里,看着扁鹊按耐不住的怒气,便要送客:&ldo;鄙人便不耽误先生时辰了,毕竟那边更要紧些。&rdo;扁鹊盯着这个疯子,下一刻便夺门而出。
弈星刚刚热好水,端着茶具出来,却看不到扁鹊的身影,疑惑自家先生是不是又得罪人了:&ldo;先生,怎么才一会功夫客人便走了,是不是您又说了什么?&rdo;明世隐不急不忙地沏了茶,端起小杯轻轻吹气,抿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说:&ldo;小小的推波助澜而已。&rdo;
人生,也是不比梦境逊色的。
刚刚那人说的话让扁鹊很是担心,听他话语中的意思,子休怕是……这个想法刚冒出头,便被扁鹊压了下去。不会的,这些时日他的身体已经被调养得好多了,这边又是在长安城中,不可能会有意外的。尽管如此,扁鹊还是加快脚步朝着客栈方向赶去。
踏过最后一节阶梯,转过身,角落处的那间客房房门打开,是子休住下的那间。他连忙跑去,刚踏入房间,便看见挤挤攘攘塞满了一屋子的人,子休坐在床沿踢着脚。子休抬头看了眼慌张冲进来的人,又偏过头,对坐在桌前的人说:&ldo;喏,墨翟,人来了。&rdo;
&ldo;这是……?&rdo;扁鹊看着满屋子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担心着子休的身体,一时却也不敢朝他走去,顿时一片死寂。这时,子休开口了:&ldo;这位便是秦医师,扁鹊大人。&rdo;扁鹊总觉得这几个字是他咬着牙说出来的,&ldo;拜秦医师所赐,我才没有死在荒郊野岭。&rdo;
&ldo;秦医师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rdo;救命恩人四个字如利刃一般直直扎向扁鹊,他听到这句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在门口愣成了一具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