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戎一手抱着三脚架,四下搜寻,问阿丽:&ldo;我能采访几个孩子吗?最好是能采访到阿普家的孩子。&rdo;
很快,阿丽就帮他找来了一个阿普家的孩子阿男,他是阿帕的哥哥,在家里排行老二,今年十岁了,瘦得只有一把骨头,没穿上衣,肚子向外挺着,肚脐下头挂着条裙子似的裤衩,脚踩一双大出他的脚许多的拖鞋。阿男对相机充满好奇,坐不住,盯着镜头看一会儿就要起来去摸摸镜头,吃吃地笑上几声,扭扭捏捏地往边上躲。于戎把他拉回到镜头前好几次,哄不住,阿丽也没辙,还是林望月从背包里摸出一包彩虹糖塞给他,阿男这才安定下来。他坐在地上吃糖,舔手指。
于戎赶紧问:&ldo;阿帕走了,你难过吗?&rdo;
阿男摇头,喃喃低语:&ldo;阿帕要去一个更好的地方了,他会在那里保佑我们……&rdo;
&ldo;是谁这么告诉你的呢?&rdo;
&ldo;大家都这么说。&rdo;阿男抬起头,不远处的篝火照亮他半边脸庞,他的一只眼睛显得太过明亮了,他笑着吮手指上沾到的色素,&ldo;死了之后就会幸福了!!&rdo;
有两个孩子尖叫着冲进了画面,他们比着武打动作互相踢踹,嘴里还煞有介事地发出阿达阿达的声音。林望月看笑了,于戎头都大了,和阿丽一人一个,把那两个孩子拽开,可转眼又有两个年轻女孩儿跳着舞,舞到了镜头前,她们频频扭动腰肢,插了满头的风铃花从她们的长发上一朵朵晃落。
阿男抓着糖果跑去踢足球了。
于戎无可奈何,站在相机后头叉着腰叹气。林望月指着跑远的阿男,吆喝道:&ldo;拍啊!继续拍啊!导演!这不就是你追求的自然吗?太自然了!&rdo;
他还有一包彩虹糖呢,自己打开了自己吃,眉眼弯弯地靠近于戎,调整相机的角度,去拍在沙滩上玩耍的孩子们。他说:&ldo;死是可以被庆祝,被感恩的,它是解脱……&rdo;
于戎蹲下看拍摄画面,光线太暗,几乎看不出什么影像,海浪声和孩子的玩闹声倒很清晰,他问说:&ldo;你也相信人死后会去一个更好的地方?&rdo;
林望月不屑地说:&ldo;怎么可能?要真是这样,这么相信的人怎么自己不去死?&rdo;
他和于戎挨得很近,于戎看了看他,说:&ldo;你从前好像没有这么愤世嫉俗……&rdo;
林望月站直了,吃着糖,说:&ldo;你对我到底抱有多少不符合事实的幻想?&rdo;
他一笑:&ldo;算了,你喜欢我,喜欢这件事本来就是种幻想。&rdo;他张着嘴还要说什么,苏和阿丽过来了,阿丽指指大师的帐篷,对于戎道:&ldo;大师可以见你了。&rdo;
&ldo;现在吗?&rdo;
&ldo;对啊。&rdo;
林望月推了把于戎:&ldo;别让大师干等着啊!&rdo;
于戎一把抓住林望月,另一手抓了三脚架,朝着那顶白色帐篷就过去了。
大师的帐篷里很亮,到处都是蜡烛,甚至还有煤油灯,光火不息。大师,一个颧骨很高,脸很长,脖子上堆了三层肉,手指肥大,身穿一件白色斗篷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张小酒桌前闭着双目,盘腿做打坐状。围绕在他身边的是十来个透明玻璃罐。于戎靠近了一看,玻璃罐里泡着些像人的黑色的东西。
于戎吞了口口水,大师说话了。
苏没跟进来,阿丽留在帐篷里当翻译,大师说完,她对于戎道:&ldo;你妈妈是你过世的唯一直系血亲吧?&rdo;
&ldo;是的。&rdo;
&ldo;好的,那把手伸出来,这里。&rdo;
于戎把手伸到小酒桌上,那桌上有个瓷碟,瓷碟里发了团米饭,还有一把小刀。于戎回头看林望月,他也进来了,正架着相机对着他们。
大师又发话了。阿丽说:&ldo;现在割开一道口子,滴血在这里。&rdo;
林望月插话问:&ldo;高当有地方能打破伤风吗?&rdo;
于戎一哆嗦,问说:&ldo;我咬开行吗?&rdo;
大师同意了,于戎把手指塞进嘴里,一发狠,咬破了个口子,滴了点血到那瓷碟里。大师睁开了眼睛,一瞅那瓷碟,伸出两根手指夹着米饭团在碟子里沾了一圈,把于戎的血给抹干净了,然后他挑了身后的一个玻璃罐,打开了,抓出里头的黑东西--于戎看清了,那黑东西是个发育还不完全的小孩儿。手脚蜷缩着,肋骨凸出,像只脱了毛的家禽。
大师掰开这小孩儿的嘴,把那带血的米饭团喂了进去。
于戎悄悄问:&ldo;现在呢?&rdo;
阿丽说:&ldo;等一等。&rdo;她的双手握在一起,声音紧绷着,&ldo;得等一等。&rdo;
大师重新恢复成打坐的状态,嘴唇翻动,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帐篷外还是那么喧闹,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许久,一粒烛火抖动了下,阿丽一颤,于戎起了层鸡皮疙瘩。大师忽地跃起,一把抱住了于戎,两人一块儿跌坐到了地上,大师抚摸着于戎的头发,像母亲怀抱婴儿似的将他按在自己胸口,带着哭腔唧唧呜呜的说话。阿丽在旁磕磕绊绊地翻译:&ldo;孩子,孩子,是妈妈啊。&rdo;
&ldo;是妈妈……这里好黑,妈妈来看你了……&rdo;
&ldo;孩子,你还好吗?&rdo;
于戎没回话,他试着推了推大师,大师便推开了他,与他对视着,握住他的双手,泪如雨下。于戎看懵了,愣了好一歇,轻轻拍了拍大师的后背。谁知此举却害得大师哭得更厉害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都往于戎手上,身上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