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示意她稍安勿躁。&ldo;先坐下罢。&rdo;朕早知道她会有这种反应;要不是上次后宫之事朕已经令阿姊不虞,这会儿也用不着上赶着请她进宫、再亲自告诉她康王的事。
阿姊乍一听康王被擒,差点跳将起来。等再听到他已死,那口气才松了松。&ldo;去年之事?半年了,外头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rdo;
朕摆了摆手。&ldo;都过去多久了?现在再翻出来,不过是给有心之人做文章。&rdo;
阿姊又想了想,冷静下来。&ldo;陛下说的极是,保不准有遗老遗少打着康王的名号死灰复燃。如今他确已死,外人又不知晓,咱们便多了一道底牌。&rdo;
朕也这么想。太早亮出自己的全部实力不是明智之举,朕从小便知道。
&ldo;所以陛下提了谢相……&rdo;阿姊又道,开始变得若有所思,&ldo;照陛下的说法,康王正是因为想寻求他的支持才露了马脚?&rdo;
朕又点了点头。
阿姊望着朕,眉头一点一点蹙起来。&ldo;那陛下又如何确认谢相并无反意?即便不提南吴谢氏均是有名的忠君之士,他全家自饮鸩酒,多多少少与咱们有关。他便不恨么?&rdo;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朕当然听过这句话,朕也疑心过很长时间。这时候,朕大可以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这能说服朕,却不见得能说服所有人。&ldo;这话怕是只有父皇才能答了。&rdo;
&ldo;倒也是……&rdo;阿姊不自觉地咬着嘴唇,&ldo;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何父皇当时留下他。即便他再如何能干,也总归是个祸患……&rdo;
朕忽而不想听她说下去了。&ldo;阿姊未免多虑,这天下终究还是朕的。&rdo;
阿姊一怔,反应过来后歉然一笑。&ldo;确实是阿姊想太多了。既然陛下有此安排,那定然已有后招。阿姊等着看便是。&rdo;
她说得自然,朕却一愣。
后招?
阿姊是懂朕的。朕做事向来三思而后行,必胜的招数压在最后是常事。然而,说在此事中有后招……
连什么是必胜都不知道,又如何安排后招?
常年都把大小诸事掌控于手,朕却头一回感到了茫然。
这日下午还安排了几位调任官员的谒见。说是谒见,其实就是朕稍稍说几句让他们在新岗位上努力工作的激励之言。前面的都很平常,朕神思不属也应付过去了;等到最后一个,却有些古怪‐‐
&ldo;臣周不比,见过陛下。&rdo;
头颅贴地,一个标准的大礼。朕本想叫他起身,却突然懵了懵。如果朕没记错的话,排在最后的明明是个叫周奉诚的呀?这个周不比是哪儿来的?
朕忍不住拿起了一边的敕书。谢镜愚的字一贯跌宕遒丽,清清楚楚写了周奉诚,调中书舍人。
早前,中书令空置,朕常用中书侍郎拟诏。谢镜愚任中书令后,原中书侍郎告老还乡,侍郎之位便一直空置到现在。如今谢镜愚也调走了,中书舍人之中却没一个够资格提拔,朕便想着至少再添个中书舍人。但这个……
&ldo;你叫周不比?&rdo;朕稍稍加强了下语气。
&ldo;回陛下,臣确实是周不比。&rdo;地上的人脑袋埋得更深了些,&ldo;臣不喜臣名,然而毕竟父母所赐、不能更改,臣大胆请陛下以字呼臣。&rdo;
朕一愣。周奉诚这名字看起来还可以……呃,不对,念起来确实不太可以。&ldo;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rdo;
&ldo;陛下圣明,不比之名确实出自为政篇。&rdo;
朕三岁开始读论语,里头的话倒着都会背。&ldo;如此说来,你是自比孔夫子口中的君子了?&rdo;
&ldo;臣惶恐。即便穷毕生之力,臣也不敢自称是孔夫子口中的君子。&rdo;地上的人又一个叩首,&ldo;但臣愿终生以此名自勉。&rdo;
这人倒是有点意思……朕提起了精神。&ldo;抬起头来。&rdo;
周不比应声抬首。他的长相乍一看很普通,多看几眼却有种自然亲切的舒适感。看来他的终生自勉之言可能不是假话……
&ldo;爱卿年岁几何?&rdo;
&ldo;回陛下,臣今年二十有九。&rdo;
二十九?岂非又是一个和谢镜愚、雍蒙他们同年的?朕心想,随口道:&ldo;年纪尚轻。&rdo;
&ldo;请陛下明鉴。臣十五岁举进士,授阜城尉,历任武德、白水、伊阙三县尉,累进左台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侍御史、尚书工部员外郎。如今调任中书舍人,已过去十数个年头了。&rdo;
还没人对朕这么说话过,朕有点愣。他这是把自己干过的都罗列出来,好证明他资历深厚、经验丰富?&ldo;你言辞向来如此?&rdo;
周不比微微低头。&ldo;臣确实向来如此。&rdo;
&ldo;那朕觉着,本该让你在御史台继续待着。&rdo;这说话也太直了吧?
&ldo;陛下此言甚是,臣也有自知之明。&rdo;周不比再一叩首,&ldo;只不过,御史台可能不缺臣一个。毕竟这十数年来,臣连意外擦破油皮之事都不曾有,至今全须全尾。&rdo;他稍一歇气,又补充,&ldo;臣窃以为,此事是臣之幸,也是陛下之幸。&rdo;
朕听到最后那句,不由扑哧一乐。这种说话风格还能升职到朕面前,确实证明官场风气尚可。&ldo;看来之前是朕小瞧你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