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忘川摇头,“带着他,我们活不了!”我,“那就让我死,让我死!”然而,满天乱飞的箭忽然停了,周围死气沉沉的,远处一直乌鸦,怪叫着,冲出丛林,直插天际。沙石尽头的滩涂上,升起来了一面雪白的王旗,映着波光粼粼的河水,上面是一只黑色的雄鹰——文湛的雪鹰旗!殷忘川全身软了下来,他的手支撑着树干,把越筝还给了我,低头询问,“他来了,你是跟我走,还是,跟他回雍京?”我抱着越筝,感觉他小小软软的身体越来越安静,就像我自己也跟随着一同死去。我回答他,“我留在这儿,你赶紧走吧。走的远远的,回昆仑,永远不要再踏入大郑的疆土,不然,他会杀了你的。”殷忘川,“那你呢?”我摇头,“我不知道……”远处传来哨子的声音,这是文湛军队的秘哨,可是传递消息,我也听的明白一些,意思是他们已经找到我们了。殷忘川扔下所有的断裂的箭,施展轻功,飘然远去。我就这样被人带了回去。越筝一直躺在我的怀中,一直到东宫。文湛脸色阴沉的站在九重石阶之上。他从我手中抱走越筝,那边早已经等待的太医院的大夫们簇拥而上,将越筝抱进宫殿,雕花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我也想过去,文湛挡在我面前。他伸出手,手指着地下那一块块巨大的石砖,说,“跪下。”我看着他,双膝缓缓跪了下去。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转身离开,随着那些太医们进入毓正宫的大殿。傍晚,天空下起来瓢泼大雨,似乎要把阴霾不定的雍京城,彻底洗刷干净。我这一跪,就是三天。我已经无法再清醒过来,恍惚中,我似乎瘫倒于地,爬在石砖上,旁边有个人,为我撑着伞,我费力的睁开眼睛,居然是黄瓜。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我真的快要死了,所以留在宫里,就住在原先我和我娘住过的冷宫。宫墙破碎不堪,床铺、帐幔、桌椅板凳,甚至连灶台都是荒芜的,充满了鬼狐气息。外面雨下的很大。树枝摇撼猛烈的敲打着窗户格子,潮湿的气息似乎透过一尺厚的墙,一丝一丝的爬了进来。重伤之后,就怕这样的天气。那种冰冷的湿气顺着裂开的皮肤,沿着骨头缝向上缠,疼的连骨头都开始打颤,弄的我白天晚上都睡不着,乘着自己还算清醒,我抄过递过来的药碗磕碎,冲着自己的脖子就要捅,被人扭住手指夺走了碎片,推倒在床上,这一下子又狠又重,闹了一下,我自己全无力气,只能像只死狗一样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承怡,你再敢,我就……”然而后面的话我就听不到了。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睡了,还是晕了,反正就是听不到声音了。中秋过后,秋天就差不多过完了,老话都这么说,一场秋雨一场寒,秋天的雨一场比一场冷,就算钻到被子最深处还是冷的发抖。冷……好冷啊……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被冻死的时候,忽然在屋子中生起了一堆火,然后我身上盖了一层很绵软的被子,一双女人的手,像我娘一样轻拍我的后背,随着一个很轻柔的声音,“没事了,没事了……”随后,总是迷迷糊糊的,总感觉变换了屋子,外面没有幔帐,桌椅板凳都换了,有新松木的味道,很好闻,还有就是那双像我娘一样的手,总是在我周围。“听话,张开嘴,把药喝了。”声音也很好听,柔柔软软的,新蒸的米饭一样。我终于还是活了下来,睁开眼睛,就看到窗子外面光秃秃的,树叶早就落光了,一阵风过来,枯枝枝桠乱晃。屋子中有人说话的声音。是尹绮罗的声音。“林医正,多谢您费心惦记,外子的伤能好的这样快,并且没有伤及内脏,还多亏了您的医术高超。本来我们全家都应该对您感恩戴德,甚至要开中门,设大宴款待您,只是如今这个局势,……我们府门外面是都察院的人,一天几拨,都在外面蹲着,一门心思想着再找出我们点把柄,大有不弄的我们家破人亡誓不罢休的架势。所以就请林大人多担待,有什么事,从后角门进出,虽然对您不恭敬,也是为了我们都好。”林若谦手边是一股辽东山参的味道。他说,“赵夫人,下官知道了。这些药材都是大内出来的,是皇上的意思,都察院那些人就算有栽脏陷害的心思,也没有这样的胆量。”尹绮罗,“皇上维护外子的心思,我们都清楚。可如今到底是今非昔比了,外子身份不同以往,被夺爵的庶民毕竟不是皇子,在朝廷看来,我们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而已。再说,外子之前做事有些鲁莽,闯了大祸,如果不是皇上维护,都察院的人就可以给外子安上一个私交高昌余孽,闯宫,劫杀近卫军,谋害七殿下越筝,等等的谋逆重罪。都察院如今只是监视,而没有动作,已经很好了。”林若谦点头,“赵夫人知道就好,毕竟国家有国家的法度,犯了王法,谁也难逃责难。就算太子殿下有意维护,也得适可而止。”半晌没人说话。轻轻的脚步声,他们到了门口,挑起来帘子,就听见尹绮罗的声音,像冬日的水流一般,“如果太子殿下少维护一些,我们就更感激不尽了。”林若谦走了不久,崔碧城就来了。他也拿了人参过来,我这个屋子让他们弄的总有一种药材的味道,用昙花香熏着,都盖不过去。“醒了吗?”他似乎没有对我说,然后尹绮罗过来,用柔软的手指抹了抹我的额头,回答了一句,“嗯,大约是醒了,就是没什么精神。”说着,崔碧城也坐在床沿上,把我的头发拨开,又给我压了压被子,我用力伸手,从被子中探了出来,他握住我的手。他的手,骨头很硬,掌心因为握鞭又有一些小硬茧,再加上他不知道轻重,只晓得攥着我的手,像猪八戒的大耙子。我看着他,张了张嘴,嗓子干的够呛,也就没再说话。他说,“我刚从宫里出来,见过娘娘了,她总是哭,说当时打你,有太子在,她也没法子跟你说清楚。皇上为了救你中了毒,按照祖宗法度,那些人都狠不得能把你撕碎了。她打你,总比别人打你好,她打得疼,别人打得更疼。”我听完,摇了摇头。我根本就没有怪过她。她打我,是为了我好。甚至连文湛当时的那一场鞭子,也许也是为了我好。他们不动手,自然会有人动手。而且惩罚的更严厉,牵连的更广泛,让我死的更加彻底,或者说,让我和我的家人死的更加彻底一些。我不怪她,我也不怪他。我谁都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