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兰对昭公亦是尊敬有加,只怕他这般固执,终令东帝也无法再加维护,无暇去想另外一人是谁,担忧道:&ldo;昭公如此当庭直谏,你要如何处置?&rdo;
灯火凝黯,子昊徐徐睁开眼睛,且兰与他目光一触,心下顿时一沉。
&ldo;朕已降旨,伯成商年老昏聩,有误国事,即日贬归封地,此后未经传召,不得再入帝都。&rdo;
纵言惊涛骇浪,他神色仍是不变清冷,帘影深深浅浅,落上眼底眉梢,却将那一分无奈与疲惫丝丝映照。
且兰心中只余叹息,想起日前叔孙亦剖析形势,便曾指出不出月余宣国必定挥兵南犯,若在此前帝都不能完备战事争取主动,敌长我消之下,将会陷入无法逆转的败局。
这一战,实是避无可避,姬沧之强横九域共睹,胜负成败,就连叔孙亦这智勇善谋之人也不敢断言,只是骄傲如东帝,岂会将这种种艰险一一道出,他的决定他的心思,又怎会人尽皆知。
帘外侍女屈膝请安,奉上月露清茶。且兰放下手中奏章,替他接过茶盏。事已至此,他纵使深悉昭公一派忠心,却绝不会因此容情,相反更要杀一儆百,以固军心,有此默契,并不出言反对,岔开话题,&ldo;这一日乏了吧,稍歇息一会,我再命他们传膳。&rdo;
子昊只是一笑,起身倚榻,随手把玩玉盏,徐徐啜饮,显然心中仍是想着事情。且兰听他咳嗽又甚,便知外面雨后天寒,兰台虽是地暖温宜,却亦怕寒气引发旧疾,轻挽秀发步下玉台,命人掩上雕窗。
几名侍女应声而去,方要垂帘关窗,忽有一个小小白影闪电一般穿窗而入,在案前一点,没入珠帘之后。
窗前侍女吓了一跳,且兰却认得是长公主身边的灵兽雪战,道声&ldo;无妨&rdo;回头看去,只见帘影疏浅,纷纷落落,东帝伸出一根手指轻轻逗弄这小兽,幽深的眸中无意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雪战多日未曾见他,亲昵地在他掌心挨蹭,复又跳上膝头。子昊放了茶盏,从它脖颈上取出一卷密函,含笑展开。且兰知是穆国那边来了消息,挽帘而入,步至案前,方要开口说话,却见他面色微微一沉,笑意凝在唇畔,清俊的眉心瞬间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蹙痕。
&ldo;胡闹。&rdo;
雪战在他袖底向内一缩,突然趴着一动也不敢动,低低呜鸣了一声。且兰从未见他如此明显的不豫,心觉诧异,轻声问道:&ldo;出了什么事?&rdo;
子昊微一垂眸,收了密函,淡淡道:&ldo;没什么。&rdo;说着抬头对她笑了一笑,&ldo;突然想事情,朕今天不在这里用膳了。&rdo;
他恢复素来容色,清寒若雪,且兰几疑方才一瞬的情绪只是错觉,子昊却已拂袖起身,雪战如蒙大赦,自两人中间匆忙跳开,消失在珠帘影外。
细雨微湿回栏,夜幕渐沉,深宫殿宇错落无声。
数盏青玉宫灯隐照寒夜,转过飞桥复道,掩入夜色深处,素衣宫人敛眉垂首趋前引路,到了寝宫之前,皆尽侧身停步。
玄衣划过雨意,东帝步下御辇,金帘璎珞拂落肩头,泠泠有声。
王宇天阙轻漫浮云,殿下阶前端正跪着一人。
雨丝纷落,在阒暗的夜色下闪着细微的银光,亦落上那人高冠白发,朱衣博带。商容自旁迎上前来,低声叫了一句:&ldo;主上。&rdo;回头后望,欲言又止。
东帝徐步而行,在云阶尽头驻足,微微侧首,却未发一言,拂袖入殿而去。
寝宫不比兰台温暖,雨意微寒,浮盈于淡淡流云般的龙涎烟香,两侧高悬的夔龙日月青铜灯透照薄如蝉翼的金丝烟帷,微风雨声若隐若现。
几名当值的医女跪地奉药,并上前按例请脉。东帝取药饮尽略一挥手,商容侍奉日久,察觉他神色有异,对为首的医女使了个眼色令她们暂且退下,接过药盏小心道:&ldo;主上,钦天司方才将择日的奏章报了上来,请主上钦定。&rdo;
&ldo;什么日子?&rdo;
&ldo;本月丙申,逢天德、月德,见于吉时辰、巳,星值紫微,合和帝宇,最是适宜。&rdo;
&ldo;准了。&rdo;东帝也不知是否听了进去,淡淡道了一句,转身抬眸,&ldo;去请昭公进来。&rdo;
&ldo;罪臣伯成商,叩见王上。&rdo;
伯成商随商容入殿,因在阶前跪得久了,往日刚健的步伐略微有些蹒跚,更加透露出几分苍老,令人感觉出这国柱之臣已是渐入迟暮,无论精神还是体力都再非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