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明白,皇帝不动他,不过是没找到恰当的理由。他虽无大成,却也没有大失,平日里和同僚们的关系不算密切,却也还过得去。萧鸿章时,他虽有心攀附却没敢明目张胆。因此,皇帝要撤他,指不定会招来口舌,搞不好有什麽自认清明的官员会跳出来为他求情。他忐忑不安,抱著侥幸,等著随时可能出现的圣旨,却等来一纸婚书。皇帝要娶钱家的女儿!不是侧妃!是皇後!这消息简直要让钱斯行乐昏过去!天大的好事!他盼了这麽多年等的就是钱家飞黄横达一刻!眼下他的女儿即将贵为国母,那离他青云直上的日子便不远了!虽然准备仓促得惊人,连嫁妆也是以清俭为由,草草了事。但钱斯行巴不得越快越好,自然没有异议。送嫁的队伍很长,前後左右十二个轿夫皆是宫里的正牌禁军。这可给足了钱家面子!开道的是钦点的御前侍卫,两侧护行的,则是遴选出的各门侍卫。最前面是六部尚书,各内监执事。金如意二柄以龙亭舁为头抬。这场面壮观,引得侧道皆是百姓。大家好奇地看著浩大,却远不及上次隆重的迎娶,人群中不时传来窃窃私语。花轿稳妥地在路中间,一路被观望著,直到宫殿的正门口。还有不少的人,大胆地跟在队伍的不远处。皇後理应是要直接从正门入宫,以示入主之意。可谁知走在最前面的陈诚却在这时勒了马,示意轿夫们将花轿放下。这是皇帝的旨意,禁卫军们心领神会,齐齐放下轿子。众人哗然。大宓自古便有规定,迎娶新娘轿子半道不得触地,女子半路不得沾土。因而即使是寻常人家的送嫁,也没有将轿子停在半路的道理。可眼下皇後的轿子却在众目睽睽下停在了宫门口。杂乱的讨论声布在队伍的周围,人们不敢走太近便在一旁指指点点。&ldo;皇上驾到。&rdo;尖细嘹亮的一嗓子,让众人沸腾了一下,却又立刻安静下来。皇帝容貌俊逸,神情清冷。黑亮的发不多加打理,随意披散在肩上,不严谨却依旧清明。大喜之日他却著了一身玄黑夹红的袍子。精致却不够华美,印花布上压绣了几个不知名的花式,不是翔龙入云,不是九龙戏珠。领口是普通的黄色锦缎,红底金纹的腰带恰到好处地束在腰上。看上去意欲风流,只是一张脸没几分血色。兴奋的百姓们,显然没注意到这点。公输月也在其中,他看著皇帝身上穿的这一套衣服,心中五味杂陈。这是他们去江南时,翰穿过的袍子。倾尽天下176美强帝王受皇帝在辇上平静地扫视众人。奴才们放好踏步的梯子,铺好地毯,他才起身在贴身太监的搀扶下一步步从容地走下来。除了那顶花轿,像是没有看到任何别的东西能入他的眼。他脸色苍白却平静地一步步向轿子走去。公输月的本意便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在今天抢亲,他以为皇帝会在宫里,却没想到皇甫翰会出现在此处。人群将他挤到最後面,他心急地想要往前却突然听到齐齐地一阵惊呼。心猛地一痛。众人皆往前他才借著空隙看清楚情况。皇帝一手撑著轿门,像是被绊了一下,整个身子向前倾,压在轿上。公输月再也不想继续等,他旋身凌空,转眼便到了最前面。皇帝伸手掀轿帘,却突然迟了迟,转过脸朝著公输月的方向看过来。那通透的眼神中有多少不知名的厚重尘埃。公输月的手按上了腰间的软剑,刚要抽出却又愣住了。只见皇帝猛地收回手捂住口,殷红的液体顺著指缝滴下来,落在汉白玉铺成的地砖上,像是雪地上凌乱散开的几片红梅花瓣,肆意而张狂。众人皆傻了。大口大口的血从皇帝口中涌出,禁卫军一时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是好。公输月站在原地,他看著混乱的场面,一时间竟然无所适从。有一双合著无畏的眸子透过人帐望过来,那渐渐灰暗的色彩里镌刻著淡漠,心寒和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後会无期。皇帝被司马悦然扶起身,陈诚和原诚一前一後地开著道。他竭力地转头又看了一眼,见公输月仍愣在原地,才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随著人流缓缓走进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