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麻愣住。他这个头还只磕在半空中,求饶的话尚还在组织中。而穆宵下一个问题就抛了出来,维持着这个半磕头的姿势,他想是该继续磕下去,还是回答他这个比磕头还让人煎熬的问题。
孰料,穆宵像是看透他心中所想。放下茶盏,道:&ldo;继续磕,边磕边说。&rdo;
这可以说是双重煎熬了,把尊严和身价性命捆在一起供穆宵踩捏。王二麻咬了咬牙,想:干脆不管不顾装晕一回昏过去算了。正准备来场灵魂表演时,就听得穆宵悠悠道:&ldo;可别和你那小妾管家一样晕过去。不然,有你好受的。&rdo;
他说这番话时,语气平淡无奇,半点起伏都无。但王二麻还是被吓到,一身肥肉颤的更厉害,颤的他顿时掐灭了那个念头。
&ldo;是。王爷您喝的这茶,正是春醉。&rdo;
穆宵嘴边梨涡现出,他道:&ldo;本王自然知道这是春醉。只是,春醉是皇家贡品,你一介平民,如何能喝到?&rdo;
王二麻汗如雨下,脑门磕过的地方已经被汗打湿一大片,形成一圈汗渍。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结巴道:&ldo;王爷,这,这茶是京中一位,一位朋友所赠。&rdo;
穆宵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手指敲点着桌面,姿态倒是悠闲。他&ldo;哦&rdo;了一声,又道:&ldo;据本王所知,你在京中可没有一个姓穆的朋友。&rdo;
春醉专供皇家品鉴,不巧,这皇家,只姓穆。这句话,穆宵没明说。但他刚说的那句话,已经表明王二麻并没有说实话。
羽林军有一个特点,也算是一项专长,就是脑子好使。往往主子说一句话,也不把行动指示传达,他们就能心领神会,一举拔刀相向对敌。虽说这次的主子行事风格他们不太能搞懂,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发挥他们的专长。
就好比现在。
穆宵那句话刚刚说完,就听到&ldo;唰&rdo;地一声,整齐划一地拔刀声立响。刀尖对准床中心还没停止磕头的王二麻,形成一个半月状包围圈。
穆宵摇摇头,啧啧一叹,道:&ldo;你们这是做什么?快点放下,别吓坏了他。&rdo;
然而,王二麻已经被吓坏了。他瞪着一双本就不大的眼,嘴巴张得奇大,涎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胸腔,流过肚皮,最后聚在肥肉堆积的大肚子上,形成一滩水渍。&ldo;别……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rdo;
穆宵嫌恶地掩住口鼻,两道眉毛立时皱起。他道:&ldo;拖下去,继续审。&rdo;
审讯结果很快就被羽林军整理出来供穆宵过目。
王二麻算不得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在经历了刚刚一番惊吓后,他前前后后一着不落就全部交代了。半点不敢耍滑头。
春醉不是一位朋友所赠。严格来说,是位生意上往来的合作伙伴给的。雾宿山天寒地冻,水土不甚好,没养出一方标致的人来,倒养出了一批稀缺的药材。王二麻作为雾宿山这里的一方恶霸,屯田数顷,专种这些稀缺货。他京中那位生意伙伴,不缺药材,但缺银两。他知道王二麻好色,嗜茶,便以美人和贡茶作换他手中药材,然后又把药材高价出售,从中牟取暴利。
穆宵看着王二麻在供认纸上按的手印,轻轻笑出了声,他问:&ldo;王二麻可知道和他做生意的人是谁?姓什么?&rdo;
其中一个手下上前,微微弯下腰,回道:&ldo;他说姓林,单名一个陌字。&rdo;
穆宵眼神微动,随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ldo;本王知道了。&rdo;
他们当晚宿在了王二麻家。王二麻虽然被吓坏了,但晕过去又被羽林军泼了一盆冷水醒过来的管家还是挺管用。有条不紊地给他们安排住处,忙里忙外的给他们提供宵夜。如果忽略掉他没停止过颤抖的双腿和白的不正常的脸色外,穆宵甚至都要相信管家是真的把他们当作寻常上门拜访的客人一样来招待了。
穆宵当晚有点失眠。他并没有认床的习惯,只是单方面的睡不着觉。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几个反复,穆宵干脆掀开被子下了床。他没有穿鞋,光着脚走在地板上。夜晚寒气升上来,光脚踩在上面是有点冷的。但穆宵像是无所谓冷不冷,光着脚打开了窗户,撑着下巴在那儿发呆。
今晚夜色朦胧,清晖铺了一地。穆宵算了算时日,心想涑奚应该早就到雾宿山了。至于那件礼物,自然也该是见到了的。就是不知,涑奚是会更恨他一点,还是会感激他对沈哲成的不杀之恩。想到这里,穆宵笑了一下,笑容里有点孤寂。他想,总归还是会恨的。
他从不把自己定义为一个好人,但又觉得拿坏人定义他的话,有点委屈&ldo;坏人&rdo;这个词了。他也从不去想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人,但今天,却确切的想找一个词来给自己定义。他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否决了很多,保留的极少。最后,他给自己在&ldo;坏人&rdo;这个词面前加了一个形容词,&ldo;偏执的&rdo;。
偏执的坏人。
穆宵微微一笑,眼底闪着光,像是得了长辈夸奖四处炫耀的孩子一样。片刻,他眼底的光熄了。脚底传来阵阵寒意,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一入冬他就感冒。宁贵妃为了让他看起来不总是一副病殃殃的药罐子模样,特特让人撤了屋中火炉,又命人将他身上衣物剥的只剩下一件单衣,然后把他床上棉被撤的只剩下最薄的那张。最后慈母关怀一样地告诉他,这样治病,效果最好。
临安城的冬天不比雾宿山。前者是冷且湿,后者则是冷且干。夜晚尤其难熬,穆宵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每晚都像条小狗一样蜷成一团,捂着冻成冰的脚,睁眼等天亮。他没想过告状,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一个病殃殃的幼子,有个两面三刀的母妃,他斗不过她。
到最后,他这一入冬就感冒的毛病虽然没有被治好,但他那副病殃殃的身体却经此一冬后能耐得住寒了。
故而,穆宵时常苦中作乐地想:这也称得上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捉虫
第62章第六十二章
第二日他起的很早,一身神清气慡,完全不见半点失眠的样子。羽林军在王二麻府上搜出几包春醉,又在王二麻卧房里的一方暗格里搜出一包白色不明粉状物。
王二麻过了一晚已经从过度惊吓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他抱有一丝盲目的自信想:好歹我也是见过大风大浪并且属于别人口中的祸害遗千年的那类人,不至于连这么个坎都过不去。再有,我该说的都说了,简直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地步,梁王不至于再把我怎么样。更有,这个梁王,观其面相,是个斯文俊雅的,一看就很好说话。等私下拍他一通马屁,再送他几箱银两,他就不信这梁王还能找他什么岔!
他做了上述思考,心里感觉踏实了许多。一双小眼睛转的飞快,心里算盘打的啪啪作响。他在想,该如何搭上梁王这条线。穆宵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略微表达了一下他不屑的意思。
&ldo;这是什么?&rdo;穆宵掂着那包不明粉状物,问王二麻。
许是昨晚磕头磕的多了,把脑子磕出点毛病来。王二麻听见穆宵问他,下意识就磕了一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