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旁观刚才那一幕,总觉得叶家跟莫建国有故交是真,但看莫建国话里有话的口吻,再想到两家多年未往来,中间必是有什么周章。
既是一家人,叶骞泽也不瞒她,轻叹一声便说:“以前我爸爸和莫叔叔做过一段时间的生意伙伴。那时莫家就住在我们家隔壁那条巷子,两家往来得还是很密切的,至少我回城之后的那几年,莫叔叔都算是我爸爸最好的朋友。莫叔叔有一子一女,小儿子莫恒比叶灵大一岁,我们家院子大,他经常和她姐姐过来玩,我们几个都是很熟悉的。莫恒喜欢跟叶灵逗着玩,十几岁的男孩子,恶作剧也是没有恶意的,不过你知道阿灵那脾气,什么事都往心里去,大概是莫恒老在回家的路上吓她,抢她的书包,把她惹急了。后来有一次,莫叔叔在家里跟我爸爸谈事情,莫恒在院子里踩着梯子去摘树上的芒果,叶灵正好从外面回家,经过院子的时候,莫恒在树上开玩笑地用芒果扔阿灵。那时我还在学校,大人都在忙,杨阿姨也没有留意,阿灵估计被砸疼了,恼得厉害,就在莫恒的梯子上推了一把……”
向远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莫恒,他摔下来……难道摔死了?”
叶骞泽想起过去,心有余悸,“人是摔下来了,而且是掉在水泥地上,当时我一回家,就看见一摊的血。我只知道大人一发现,马上送了医院,命是捡回来了,但是……一条腿算是落下了一辈子的毛病,还有脑袋,唉,虽不至于傻,但也比不上过去灵活了。”
“不用说,你爸的生意伙伴就这么没了。”向远想着他描述的那些往事,也不禁苦笑,也难怪莫建国那般表情言语,仅有的一个儿子,落得这样的下场,虽说小孩子不懂事,怪不得大人,但心里终究还是怨的。
“是啊,莫恒的治疗结果一出来,莫叔叔就抽走了合伙生意中自己那部分的所有资金,我爸爸百般道歉劝说也留不住,公司也一度遇到危机。最后虽然两家没有吵上法庭,也没有把事情弄得更糟,但是交情是完全没了。没过多久,莫家也搬走了。这几年,莫叔叔的鼎盛集团生意越做越大,江源却错过了良机。莫恒落下了一辈子的残疾,阿灵也成了那个样子,所以才说,世事难料。”
向远倒无心感叹,她在意的是更实际的事情,“那莫恒现在怎么样了?”
叶骞泽摇头,“我也不知道,只听说前几年莫家把他送出国去治疗,不过想要恢复成正常人,估计是难了。”
向远看着看上去相谈甚欢的叶秉林和莫建国,故人重逢,旧事再度被翻起,以鼎盛现在的财力,焉知是福是祸?
入夜,客人一一离去,新人送客时给每位到场的客人都送去了一份小礼物,其中除了糖果,还有一张脚下这尚未建成的度假山庄的贵宾金卡。一场喜事宾主尽欢,完美收场,永结同心的话说着说着,就在夜风中散了,天长地久却才拉开序幕,谁也不知道等待在后面的会是什么。
那场婚礼过后,沉寂了多年的叶家一夜之间知名度大增。当然,同时名声在外的还有正在紧锣密鼓建设中的温泉度假山庄,一旦建成,将成为G市第一个拥有天然温泉资源的大型商务休闲场所。
向远和叶骞泽并未安排蜜月旅行,只休了三天婚假,就各自回到岗位上班。正式嫁作叶家妇的向远毫无悬念地官升一级,填补了那个一直为她空悬着的销售总监一职。除分管江源所有对外经营工作以外,她还在叶秉林的授权下负责江源所有的副业管理,其中包含了一个电子配件经营部、一个金具销售公司,甚至还有两间干洗店。当然,也少不了原本在叶秉文旗下的广利投资公司和广利出资的温泉度假山庄。
对于广利,虽然名义上还在向远和叶秉文的共同管理之下,人事、经营、行政归向远,财务方面仍在叶秉文管辖之下,但大家心中都有数,没有了人事任免、经营决策以及日常事务管理权限,所谓的财政大权不过是一纸空文,再加上温泉度假山庄的项目管理者是滕云,滕云直接对向远负责,而向远直接对叶秉林负责,叶秉文实际上已被架空,保留原职也许只是叶秉林对自家兄弟面子的顾念罢了。
叶秉文当然心有不甘,然而向远是名正言顺的叶家媳妇,她身后俨然是安享天年但仍抓住江源命脉的叶秉林。而叶骞泽是她的枕边人,自不必说。叶昀虽也持有江源和广利的部分股份,但是先不论他年纪尚轻,从不管事,就算他插足公司的事务,难道叶秉文能指望叶昀的天平倾向自己的一方?
在公司里,叶秉文手下原本也有着一帮为他做事的人,但他平日为人刻薄,对待有如心腹的滕云尚且如此寡恩,何况他人。利益方面,即使平时有所得,蛋糕他自己吃了,其余人不过瓜分些碎屑。如今掌权的向远虽也不是观音菩萨,但是她的作风大家都很清楚,她就是一个极度重视实效的人,只要你能给出她要的那个结果,最起码,好处是实实在在的。因此,可以说,现在向远在公司里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跟她比起来,叶秉文不过是丧家之犬。不过向远倒没有痛打落水狗,平时无论公私场合遇见,对叶秉文俱是客客气气,一声“叶总”或“二叔”叫得毕恭毕敬,毫不含糊。用她的话说,别把狗逼急了,给它一口吃的,让它在墙根下转悠就行,它要真跳墙咬人,反倒不好收拾。
偶尔也有清高者不屑向远靠着婚姻,以裙带关系身居高位。这些传到向远耳里,她都付之一笑,“就连伟人也说过,关系是生产力。通往罗马的路不止一条,舍近取远就是迂腐得不可救药了。”
婚后没多久,为感谢章粤在各方面人脉关系上的疏通牵线,向远特意请他们夫妇在“左岸”吃饭。结果应邀而来的只有章粤一人。
“怎么,请不到你家沈总?”向远问。
章粤一笑,大大方方地说:“我都没告诉他。我们两个女人一起聚聚不是更好吗?我说向远啊,你好不容易请我吃顿饭,还偏偏定在我的地盘,叫我怎么说你好呢?”
向远拉她坐下,“这你还不明白?肥水不流外人田,有生意干吗让别人做。你放心,说了我请,就算在你的餐厅,该埋单的我一分不少。”
“啧啧。”章粤立马挥手召来了服务员,“你现在是人财两得,我再跟你客气就天理不容了。”
自家的菜单不需看,章粤就洋洋洒洒地点了长长一串,也不管两个人能不能吃完,痛宰向远这出了名的“铁公鸡”的心思昭然若揭。向远虽对她这种小女人心思不以为然,但是并不计较。
最后点到酒水的时候,章粤询问了她的意见。
向远说:“老规矩,一杯水。”
“看你对自己那吝啬样,一年到头白开水就喝不腻?”
“这倒不是图省钱,我不太喜欢饮料,甜的酸的反而腻人,酒量又不行,还不如一杯水……哎,你不是才说戒酒了吗?怎么这就破戒了?”
章粤点了杯烈酒,打发走服务员,眨着一双善睐明眸对向远说:“不是破戒,是为了庆祝我戒酒,最后喝一杯。”
向远嗤笑,“得了吧,你不会是每天庆祝一回吧?”
“真的是最后一杯。”章粤一脸的认真,“再跟你喝一杯,以后就再不喝了。这酒啊,也不是好东西,喝多了,什么味道都淡了。你说这人吧,还是得甘苦自知,幸福的时候,喝什么都是甜的……笑什么,你现在不就是这样吗?心里苦的时候,白开水恨不得加三勺糖。”
“这可不像章大小姐说的话啊。你的风格不一贯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吗?”
章粤哈哈大笑,“我不过就那么一说。”说着,用手肘顶了顶向远,神态暧昧地问:“怎么样,新婚燕尔的,生活还算‘幸’福吧。”
她刻意强调的那个字眼,言外之意向远焉能不知?本想不予置评,然而当着难得的一个同性友人的面,她低头喝了一口水,还是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