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和新闻部的朋友们一起,离开我们在其中呆了很久的防空洞,到嘉陵江岸边看日落。刚到江边,四面八方的警报一齐响了起来。这时候,只听见从无云的天空里传来一阵嗡嗡声,接着便看见了由二十七架日本轰炸机组成的编队,错落有致地点缀着天空。
在可以看到老城的山顶上,我的视野更开阔了。输电线被炸断,重庆的自来水干线也被炸毁,使大街上积水遍地。没有灯光,只有火光,没有水救火,使得大火在重庆旧城的大小山谷里横冲直撞。人人都可以听到大火吞噬竹林时竹节所发出的爆破声,还可以听见吵嚷声,女人的嚎啕、男人的喊叫、婴儿的啼哭应有尽有。有的人往石头上一坐,就颓倒在地,捶胸顿足。我听到背后的山谷里有人在哭喊,有好几次,我见到人们利箭般地从山坡后边冲出,来到大街上,他们的衣服着了火,就在地上翻来覆去打起滚来,把火扑灭。
两年之后,日本飞机对重庆的大轰炸仍在继续。
出任蒋介石政治顾问的拉铁摩尔这样回忆当时的情景:
1941年7-8月份,日本人的空袭激烈而频繁。炸弹遍布重庆城,造成了巨大的破坏。重庆市是在岩石上建造起来的,人们在岩石上凿洞作为空袭掩体。这里曾发生过一起非常有名的骇人听闻的大惨案,当时一颗炸弹炸塌了某个防空洞的入口通道,成千上万的平民被堵在里面。
中国的预报很准,空袭警报系统奇迹般地有效。日本人的情报也不错,因为有一天他们显然是企图击中我的房子,一些炸弹落得很近,把墙震塌了一小块。几小时之内,日本人的电台用中文广播说,拉铁摩尔顾问的房子已被夷为平地,相信他已经丧命。毫无疑问,某些中国人在为日本人效劳。
佩克的画中有不少重庆大轰炸的场面。
大轰炸没有让中国人民屈服,也没有让重庆瘫痪,相反更坚定了人民抗日的信念。
大轰炸也让一些外国记者们对日本军队的残酷有了直接感受和认识。
正是亲身经历了重庆大轰炸,白修德开始形成了对日本的仇视,他在一封家书中甚至这样写道:
但愿我在临死之前能看到东京被炸毁。我想知道,我在重庆见到的那些脑浆迸裂的婴孩能够以某种方式讨回这笔血债。我想让那些坐在东京郊外某座山上的日本记者看到成千上万的难民狂奔乱跑,血流满地,哭声震天。
国难当头,宋氏三姐妹在多年政见分歧之后,第一次一起出现在公开场合,记者们拍下了这些难得的镜头。
在一张照片上,站在宋美龄、宋霭龄之间拿着笔记本在记录的外国妇女是美国女作家项美丽。
项美丽在1935年来到上海,迷上了东方这座大都市,迷上了中国诗人邵洵美。当时,她是《纽约客》杂志的专栏作者,她正在进行的一个计划是采访宋氏三姐妹,写一本关于她们的书。她在重庆目睹了大轰炸,她在给《纽约客》杂志发回的电讯中说,那些目睹日军轰炸的外国记者们,逐渐形成了&ldo;对重庆的责任感&rdo;。
有记者回忆说,责任感使他们看重他们职业的分量。对于他们来说,在重庆的最初几年的经历,有一点十分明确,就是不能做任何有利于日本的事情。
1944年,项美丽出版了她写的《宋氏姐妹》,这是世界上包括中国在内第一本关于她们的书。
当读者翻阅书中的这些照片和文字时,中国的抗战,正在走近尾声。
1937-1943年第38节雾重庆(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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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3月25日这一天,洛杉矶好莱坞圆形剧场座无虚席,明星云集,成了宋美龄美国之行最为风光的日子。从1942年11月前往美国治病开始,用美国媒体的话来说,几个月来,宋美龄&ldo;横扫&rdo;美国,&ldo;以魅力征服了这个国家&rdo;。
从纽约到波士顿,到芝加哥,再到洛杉矶。洛城是宋美龄的最后一站。而好莱坞圆形剧场的这次欢迎会,将是她在美国的最后一次风光的露面。剧场里,三千人挤在一起,为这个来自坚持独立抗战五年的中国的第一夫人鼓掌欢呼。宋美龄在英格丽&iddot;褒曼、秀兰&iddot;邓波儿、罗杰斯这些明星们的簇拥下,成为全场的焦点。宋美龄由州长和市长陪同,由屈西和亨利&iddot;方达致介绍词。全部工作都由电影《飘》的制片人大卫布置操办。
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独立抗战五年的中国,似乎此时才引起众多不关心东方战争的美国人的关注。宋美龄在美国国会的动情演讲,她在与罗斯福共同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表现出来的机智,颇让这些美国人倾倒。
宋美龄完成了别人无法完成的任务。她把她的丈夫、自由中国的领袖,推到了前所未有的荣耀之中。在许多为宋美龄欢呼鼓掌的美国人看来,正在抗战的中国政府,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政府,领导抗战中的中国领袖是值得称赞的伟人。
风靡美国的宋美龄,成了1943年3月1日出版的《时代》周刊的封面人物。
然而,她身上的光环、她所描绘的蒋介石的伟人形象,还不到一个月,就被同样发表在《时代》周刊上的另一篇文章所打碎。这篇文章的作者是《时代》周刊驻重庆的记者白修德,他报道了河南灾荒带来的饥饿,以及中国政府赈灾中的不力和腐败。随后,因创作《大地》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赛珍珠、访问过延安的毕恩来等也发表文章,批评蒋介石政权。《读者文摘》8月发表了军事记者汉森&iddot;鲍德温的文章,他报道了在昆明的美国军人早就产生了对中国军界的不满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