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奈红着眼眶答应她。
不管外面的谣言如何汹涌,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虽说寒夜宫偏僻又寒冷,但它好就好在偏僻,外头的谣言再怎样汹涌无稽,也无法穿透厚厚的宫门到达林桑青耳中。
这里恰适合养病。
又过了几日,墙角的积雪都已融化干净,天地间多了其他颜色,被隔绝于世的林桑青总算看到了除了杨妃和方御女以外的新面孔。
那一日阳光很好,橙黄色的光线从屋脊脱落的瓦片中漏下来,斜斜照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投出一个茶盏大小的圆点子。她因病在房间里呆了很久,觉得身上都快要长霉斑了,那个圆点子给了她许多幻想,不顾枫栎和梨奈的阻拦,她执着地抱了一床羊绒毯子,把那张黄梨木美人榻搬到日光最强盛的地方,看着天井里干枯的杂草,她裹着毯子躺在榻上晒太阳,惬意得很。
那张生面孔便是在此时敲响破败的殿门的。
梨奈打开殿门与那张生面孔说了几句话,不时点点头,稍许,她示意那人进来,朝放泔水的地方指了指,便抱着披风去找林桑青了。
冬日的太阳格外温暖,林桑青晒得昏昏欲睡,隐隐约约间,她觉得敲门进来的那个人远远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稍许,他背过身,抬手往眼眶上抹了一把,似乎在揩眼泪。
林桑青觉得睡意跑了不少‐‐咦,这是谁?他是在哭吗?
梨奈抱着披风走过来,老妈子似的碎碎念叨道:&ldo;小姐,让您不要出来吹风您偏不听,等会儿晚上病情若是加重了,我可不跑去给你请太医。&rdo;她把披风盖在林桑青身上,又絮絮叨叨道:&ldo;只盖一张羊绒毯子怎么行,压不住风的,我说小姐您就是不拿自个儿的身子当回事,等到老来有您后悔的时候……&rdo;
林桑青只恍若未闻,她怔怔看着那个敲门进殿的人,眯着眼睛问梨奈,&ldo;他是谁?&rdo;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挡住了那个人的容貌,林桑青只能看到个囫囵轮廓,看不出他长什么样子。
梨奈不假思索道:&ldo;回娘娘,是新来的下等太监,负责收泔水的。&rdo;
原来是收泔水的太监。林桑青点点头,将视线收回一些,眼角余光却不自觉的放在他身上。这个新来的收泔水的太监年纪显然不小了,脊背已有些弯曲,他的腿脚似乎也不大方便,吃力地提着半桶泔水,一瘸一拐的将泔水倒进门外的泔水车里,又一瘸一拐的把泔水桶还回来。
一瘸一拐?
记忆中那道熟悉的人影与眼前这道人影缓缓重合,林桑青垂下眼睛默了半晌,等到两道人影完全重合到一起时,她抬起头,惊得立马坐直身子。
梨奈许是害怕她掉下来,忙抓住她,将她按回到美人榻上,捂着胸口道:&ldo;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吓死梨奈了!&rdo;
她掀开羊绒毯子,想追上去一探究竟,梨奈又伸手拽住她,神情惧怕道:&ldo;娘娘,您不能出去,皇上说了,非召不得外出!若您贸然外出并被有心之人知晓,单是违抗圣意一条便足够您喝一壶了。&rdo;别看梨奈矮矮小小的,力气却像吃了大力丸一般大,林桑青被她拽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收泔水的公公消失在寒夜宫门口。
失落地回过头,林桑青蹬掉鞋子爬回美人榻上,声音嘶哑道:&ldo;好了,我不出去,梨奈,你往旁边让让,挡到我晒太阳了。&rdo;
隔日,天公仍旧作美,太阳的光芒射进寒夜宫最偏僻的角落,为这座沉闷的宫殿带来些许生机。
那个负责收泔水的老太监按时出现在寒夜宫门口,他佝偻着身子,将泔水桶里的残渣倒进推车上的大桶里,全程一声未吭,只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情,没有抬过一次头。
寒夜宫是冷宫,里头住的都是不受宠的妃嫔,以往收泔水的太监大都敷衍了事,半个月才来一次,这个新来的老太监却每日都来。
老太监收了泔水要走的时候,林桑青还是没有忍住,她疾步穿过荒芜的天井,抬手扶着腐朽的殿门,目光如炬般穿过老太监凌乱的头发,落在那张万分熟悉的容颜上。
身后传来梨奈焦急的制止声,&ldo;娘娘,您别过去!&rdo;
她偏一偏头,将梨奈制止的话语声抛之脑后,紧紧盯着负责收泔水的老太监,她压低声音问道:&ldo;你的腿是怎么回事?&rdo;
老太监低下头,压着声儿回答道:&ldo;回娘娘,这是老奴打小就有的毛病,一到冷天骨头就疼,等到天气晴好之时便好了,不碍事的。&rdo;
眼睛热热的,林桑青抽一抽鼻子,哑着嗓子道:&ldo;你为何不抬头看我?&rdo;
老太监的声音隐隐颤抖,&ldo;娘娘是落魄的贵人,老奴左不过是个收泔水的下等太监,连正殿都不许进去的,哪敢抬头看娘娘呢。&rdo;
枫栎捧着披风出来了,老太监不再与她说话,推着运送泔水的推车,一瘸一拐消失在宫道那头的拐角处。
忍住眼底氤氲的泪意,林桑青收回视线,使劲眨眨眼睛,转过身,她故作欢快的同枫栎道:&ldo;好不容易见到个新面孔,忍不住便想找他说说话。这个太监说我是落魄的贵人呢,枫栎,你觉得我现在还可以被称为贵人吗?&rdo;
枫栎朝她微笑,&ldo;这个太监挺会说话,不过,他说的没错,只要您拿自己当贵人,不管何时,娘娘您都是贵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