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总的来说,老头著实待他不错。刚进团的那段日子,他因为脾性而吃了不少暗亏。一次独自疗伤时,老头抽著烟走了过来,迳自坐下也没说什么。
过了许久,才听得那苍老的声音说著,太倔强只会让你自己悔不当初。他好笑地想著向来固执的对方哪有资格说他,抬起头来却发现老头一脸认真。
初时团里尽是一堆年龄可当他叔伯的人,除了宋勉之外。比他还小著一岁的宋勉,是老头仅存的一根独苗苗。每回瞥见老头望著宋勉时,那彷彿船只找到归港的满足神情,他总忍不住感觉心像破了个洞似地怅然若失。但没多久也就习惯了,就像寂寞这种东西,累积多了人也就麻痹了。
时间一年年地过去,他记得老头最后是病死的,以往充满干劲的身躯在床上显得支离破碎,究竟人只要年纪大了就免不了这一切。
在老头死后,盗团内部也跟著四分五裂,再加上经过北伐,国民政府对各地的控制明显增强许多,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一堆人走了之后,他也跟著离开,从此音讯全无。
……都已经过了十年了啊。
望著阴沉沉的天空,魁七奇怪自己怎会想起这许久的往事。
想著想著,他也不禁苦笑起来,若是老头看到现在的自己会说些什么呢?是失望?是不屑?还是会摸著自己的头说别再倔强了呢……?
再度眺向窗外,他感觉一股说不出的异样情绪在胸口满涨著。
男人在同样的窗边默默伫立,彷若凝住的石像一动也不动,连脸上的表情都显得僵硬。
那双仰望灰空的眼眸底下,隐约有簇火苗正不住跳动,随时都可能暴长成高灼的烈焰。
时钟的针摆缓缓地走著,小桌上没动过的饭菜渐渐温了。
没有任何的声响,似乎也跟著凝结起来的空间。
一片沉重的宁静里,唯有远处的乌鸦高啼不止,凄厉又惨切地,宛若冥府幽魂的含血泣诉。
男人紧握的掌心里,微微露出一截不知何来的纸角,其上揉烂的字迹依稀可辨。
&lso;宋勉下午四时枪决&rso;。
身后的门扇发出微响,魁七心中倏地一凛,迅速将纸团吞进嘴里。
脚步声慢慢接近,熟悉的军靴来到身旁,冷凉的手指轻轻抚著颈后,感受著男人特有的气味,他的身体不自觉地起了一阵战栗。&rdo;你不饿?&rdo;
他回过头。一边脱去手套,伊藤好整以暇地在沙发上坐下。
&ldo;还是要我喂你?&rdo;
把他拉到身旁,男人轻轻地笑著。
蹙眉望著男人美艳的笑容,他只觉得众多纷乱的情绪在胸口激荡不已。沉默许久,突然间迸出来的问句,乾哑得几乎不像他的声音。
&ldo;……你们、要杀了宋勉?&rdo;
瞬间敛去的笑容,伊藤冷冷地看著他,那目光里有种尖锐又深刻的东西,彷彿在刺探评估著眼前一切。那冷漠的表情,锋利的眼神,就如同他们初次见面时一样毫不留情。
&ldo;……你怎么知道的?&rdo;
&ldo;……为什么要杀他?!&rdo;
男人没有否认的瞬间,一股深沉的悲愤涌上胸口,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因为以前也曾发生过……
&ldo;有人告诉你?&rdo;
态度依然沉静,伊藤似乎丝毫不把对方的怒气放在眼里,略去那股眉间升起的严峻之色,根本看不出他也正处于愤怒之中。
&ldo;再问一次,到底是谁说的?&rdo;
男人异常平淡的语气,背后却隐藏著起伏激烈的情绪。
&ldo;……&rdo;他垂下眼,闭口不语。
一时僵持不下的两人,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