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擦去皇后止不住的眼泪,目露眷恋神色,看得钟离尔心揪在一块儿,只断断续续问道,&ldo;母亲,究竟出了何事?&rdo;
钟离夫人笑起来,轻声叹道,&ldo;有封折子送进乾清宫里,参的是你父亲这些年门生数众,玩弄权谋,结党营私。又提及钟离一族树大根深,内里污点甚多,腐朽不堪。连着数月皇上的冷落与驳斥,已教族内一些旁支末系的人家,忙着脱离与母族关系,自分家去了。&rdo;
皇后双目通红,不可置信道,&ldo;本宫还活着,他们丧了良心不成,怎敢如此行事?&rdo;
钟离夫人神色不见哀戚,瞧着皇后怒容笑了笑,抬手理了理皇后鬓发,如往常一般柔声劝慰道,&ldo;向来树倒猢狲散,不正是这个道理么?娘娘身子不好,前阵子又大病一场,臣妇不能陪在娘娘身边,实在坐卧难安,肝肠寸断。娘娘听臣妇一句,母凭子贵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娘娘往后务必调养好身子,若可早日诞下皇嗣,处境定然不同今日。&rdo;
她抿唇不语,母亲眼中泪意盈盈,看着皇后百般怜爱,却仍笑道,&ldo;娘娘慢慢就知晓,人活一世,快意之时实在甚少,女子重情便更是如此。纵娘娘倾城绝色,容颜总归有凋零一日,新人新貌无不温柔多情。子嗣不单是娘娘往后的仰仗依靠,即便诞下公主,如同臣妇有娘娘一般,岂不多个念想与陪伴么?&rdo;
皇后紧握母亲的手,含泪阖眸,母亲叹气,缓缓拍了拍皇后的手,扶着她端正坐回凤座,将手中手帕递与皇后,只道,&ldo;臣妇今日所言,皆发自肺腑。娘娘独在深宫,定要万事当心,娘娘与母族一荣俱荣,务必照顾好自己,母族等着娘娘的好消息。&rdo;
说罢又是一拜,只哽咽道,&ldo;钟离一门祝娘娘新岁喜乐,千岁金安,永享昌荣。&rdo;顿了顿,抬眼瞧了皇后,只笑道,&ldo;臣妇拜别娘娘。&rdo;
皇后瞧着钟离夫人转身,亦起身追出去,殿门打开,皇后满面泪痕,终究只得送到此处,再不能往前一步。
母亲的手帕被她紧紧握在手里,那上面还留存着母亲身上的香气,她看着母亲出了宫门,步履端庄,姿态悠然,处处皆是大家风范。只转首遥遥看了坤宁宫的匾额一眼,便不再留恋离去了。
皇后立在殿内,身形颀长单薄,阿喜与清欢终究上前扶着皇后,她看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泪水终于敢模糊这方天地,她久久瞧着那个方向,哑声道,&ldo;本宫幼时觉得,母亲是十分高的。今日受礼时方觉得,她似是老了。&rdo;
一番话说得阿喜与清欢心中酸楚,阿喜忙出声劝道,&ldo;娘娘,天冷,奴婢既应了夫人要妥善照料娘娘,还请娘娘进殿去罢。&rdo;
她终究再度哭出来,任热泪纵横,戚然哀道,&ldo;从前进殿去尚有父母兄长,如今进殿去,又还有谁呢?&rdo;
人这一世,总归有些事是亲身体会过才能知晓前人所言非虚,譬如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不出阁不觉母家亲。
这茫茫后宫,除了连烁是她的亲人,还有谁可与她一心呢。太后处处刁难,嫔妃明争暗斗,宫人只顾看圣宠来来去去的笑话,她手握着的,除却这么一个冰冷中宫宝座,实在无多。
确非空穴来风,钟离一门愁云惨雾熬过了上元节,方出了正月,一道圣旨便从乾清宫发了出来,直致天下哗然‐‐右相钟离郁文,在朝为官多年,结党营私,目无天子。着令革职查办,禁足丞相府上下一百三十九人,非召不得出。
作者有话要说: e……
一个快(ya)活(yi)了十万字的女主,终于要开始接受第一个转折点的挑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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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黛眉烈
一方游凤端州紫石砚,江西贡上来的上好宣德纸,一把嵌了鸽血红的短匕,缓缓摆了镇尺,皇后素衣淡妆,立在书案前。
彼时皇宫内妃嫔方回宫休憩,太后摆弄花草,帝皇端坐太和殿上,听群臣为着右相一事舌战正酣。
坤宁宫中,皇后瞧着匕首上夺目红宝石,半晌将刀鞘褪去,刀锋偏冷,寒光立现,毫不犹豫吝惜照着纤白指尖划去。
痛感迅猛,血汩汩流出,温热而安详地躺在端砚之中,融进墨紫的砚石,并不若在她指尖鲜明真切,皇后瞧着那一滩,狠下心再一用力,她年轻的生命便涌出来更多。
崭新的羊毫柔软无锋,皇后草草将伤口包了,怕着血墨不够,并未敢压紧。
她眼前是所有的前尘往事,归结于今,字句斟酌,方敢迟迟落笔。
素衣脱簪,三千青丝散下,乾清宫前,皇后跪直了身子,只高高托举着一封血书,求见于帝皇。
膝下方立春的宫道仍是寒凉无比,皇后跪在此处多时,大有不得见天颜便长跪不起的意味。
来往宫人与侍卫俱目不斜视,可不消多时,皇后宫前长跪之事,便传遍了六宫。
钟离尔跪在这里,无暇顾及人心如何,人言如何,她只知道,这是她在深宫之中,能为双亲与族人,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不敢跪于太和殿前,只得待帝皇下朝,跪在此处,方不致帝皇心生挟持之感,龙颜震怒。
手上血书,字句肺腑,是她作为妻子与人女,最后想对他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