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区域的每一栋楼房都至少有十五层高。最近几年,很多这种叠楼都已经长到了二十层或者更高。这让人精神紧张。因为叠楼崩塌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而且如果支撑柱歪了方向,多米诺骨牌效应会令周围四五栋叠楼也跟着完蛋。
我们的活动板房地处叠楼北缘,就在一条破碎的高架桥旁边。从杂物间窗口居高临下地俯视,可以看见电车在裂开的沥青地面上蠕动,将货物和工人送进城市。阴冷的天际,一线阳光正在爬上地平线。我有这样的习惯:无论何时看到太阳,都会提醒自己这只是一颗恒星而已。宇宙里有几万亿个这样的星体,太阳不过是它们之中渺小而不起眼的一个。这能让我换个角度思考问题。而这样的思考方式,也是拜八十年代一部名叫《宇宙》的科普片所赐。
我尽可能安静地从窗口钻出,抓住窗户的下沿,爬下冰冷的外墙。活动房所在的金属平台比房体大一点点,边缘只有一足之地。我小心地向下探,终于站到了平台的边缘上,接着,我伸手关上窗户,把早已准备好的绳索缠在腰间,向着平台的一角缓缓移动。那里的大型脚手架框架做成了梯子的样式,是我进出姨妈家常走的路线。如果我愿意,也可以走主楼梯,它沿着叠楼的边缘往下,不过楼梯的支架松松垮垮的,总是会撞到脚手架发出当当的响声,相当于在告诉别人,我来了。这很不好,在叠楼里,你最好不要被别人听到或看见,因为无论在什么时候,这里总是聚集着一群群的黑帮或者走投无路的劫匪‐‐他们可能会抢劫你,鸡奸你,最后还把你的器官卖进黑市。
攀爬金属框架总让我想起《大金刚》或者《汉堡时间》这样的老游戏。这想法几年前就有了,那时候我首次独立制作了一款雅达利2600的游戏(这是我猎手生涯的里程碑,其意义不亚于绝地武士制作出他第一把光剑)。我把那游戏命名为&ldo;叠楼&rdo;,你得穿过一个个活动房样式的垂直迷宫,收集废电脑、粮票,同时避开路上的瘾君子和恋童癖。这游戏可比现实有趣多了。
我在楼下三层的拖挂式房车外停了下来,那里住着吉尔摩女士。她是个可爱的老妇人,七十多岁,总是早睡早起。我望向窗户,看到她正在厨房里忙碌地准备早餐。她也发现了我:&ldo;早上好,宝贝。&rdo;
&ldo;早上好,吉婆婆。&rdo;我说,&ldo;没吓着你吧?&rdo;
&ldo;没有,没有,&rdo;她摇摇头,拉着绳子打开窗户,&ldo;外面都快结冰了!你干吗不进来吃个早餐?我还有几块酱烧烤肉,这些蛋粉也不赖,如果你放够了盐……&rdo;
&ldo;谢了,但今天早上我没时间,吉婆婆。我得到学校去。&rdo;
&ldo;好吧,那以后再来。&rdo;她吻了一下我,然后开始关窗,&ldo;爬下去的时候别伤了自己的脖子,蜘蛛侠。&rdo;
&ldo;嗯。再见,吉婆婆。&rdo;我挥了挥手继续行程。
吉尔摩女士是个超级热心肠。她甚至会让我在她的地方借宿,尽管那些闹腾的猫儿总是扰人清梦。吉婆婆是个虔诚的信徒,她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绿洲》的某个在线大教堂里,唱唱赞美诗,听听布道,要不就是去模拟的圣地进行参拜。我几次帮忙修好了她老旧的绿洲主机,作为回报,她会回答我那些数不清的、关于她曾经生活过的八十年代的问题。她知道那个年代每一件最琐碎的小事‐‐都是你在电影和书上看不到的细节。她还总为我祈祷,希望我的灵魂能得到救赎。我从没告诉过她,我觉得宗教不过是堆垃圾。因为正是这种美好的幻想给了她希望和生存的动力‐‐就像这场比赛对我的意义一样。用年鉴里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住在玻璃房子里人都应该闭上臭嘴。
离地面咫尺之遥时,我从脚手架上跳下,橡胶靴扎进了脏水和结冰的泥巴里。阳光尚未惠及此处,四周依然一片漆黑。我向东走去,打开的手电照亮了前面的路。路上我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提醒自己的目光不能遗漏任何商店垃圾桶、破旧引擎,或是叠楼间缝隙里的废品。
现在时间尚早,我的行踪应该不会被别人发现。比我起得更早的人当然也有不少,但基本上都是找到了工作的住户,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在城市周围的大工厂当钟点工。这些人这会儿应该都聚在公路旁的车站里,毕竟通勤车一天只跑几趟。
走了差不多一里地,我来到一座奇特的山前。为了空出更多的地方用以建楼,几十年前,人们把这个城区的所有废车都尽可能地堆到了这里。很多车堆的高度甚至能赶上叠楼了。
我走向山边,迅速地环视四周,确信没有人监视或是跟踪,然后便穿过两辆废车的缝隙。我躲闪着,攀爬着,侧行着进入这座摇晃的钢铁之山,最后来到一辆货车前。相比其他地方,这里显得比较开阔。这辆货车只有三分之一露在外面,其余的部分都被堆在上面的车盖住了。两辆重型卡车像横梁般歪歪扭扭地横在货车车顶,不过承重的是边上的其他车辆或者车堆,因此货车并没有被它们压扁。
我取下脖子上的项链,上面挂着一把钥匙。很走运,发现这辆货车时,它的钥匙还挂在车门上。很多车在被遗弃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损坏,只是它们的主人支付不起燃料费继续使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