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许多人旁敲侧击地打听,不是三缄其口,就是语焉不详,逼到极处,才肯交代几句:&ldo;别再问了,那顾怀昭想修俗家道,几个月前就下了山。&rdo;
应雪堂再失魂落魄,也不知道向谁开口,至於该如何排遣,为何大受打击,更是一窍不通。明明说好了的,谁也不要下山,难道是未曾勾一勾手指,才没有上动天听吗?
他也曾托人在江湖中查探,隔了数月,才有人带回信来,说这顾怀昭确实下了山,只是武功稀松平常,受尽欺凌。
应雪堂知道顾师弟性命无恙,心中更是怨恨。原来曼陀丹也做不得准,只有自己记得那句话……愿意一世不娶妻生子,这人倒先变了卦。
他明明这样忿恨,说出口的却是:&ldo;谁敢欺负他,他是我……我师弟!你把他收入血楼门下,让鬼无规好好照应这人。&rdo;
顾怀昭从此在血楼安身立命,一年到头,接几件不痛不痒的差事,而他只能靠别人传来的风言风语度日。
问一问那人是胖是瘦,是安是危?问一问那人是孑然一身,或是成双成对?
每年问上几句,许多年便咬牙熬了过去。
时隔多年,应雪堂想到顾怀昭,心口依然一阵钝痛。他命中带煞,亲近之人个个遭遇不测,既不能见顾怀昭,又想著见一见顾怀昭。
他攒了许多话想问,但这麽多年都熬了过去,实在不必急於一时。
就在应雪堂四处奔波,联络好了梅庄庄主遗孀和当年验尸的几位仵作,确定凶手剑法高超,少说也有几十年功力,一颗心落地的时候,肖枕梦忽然传来寄信,信上笔迹凌乱,只有寥寥几字:大凶,救恐不及,速来。
应雪堂不分昼夜地赶了过去。轻功加快马,一日行千里。
此时黑白两道人马,在深山老林中足足追了顾怀昭十三日,个个邀功心切,哪管什麽武林公审的规矩,恨不得生啖其肉,一路把顾怀昭逼入深谷之中。
应雪堂赶到谷外,胯下良驹口吐白沫,他翻身下马却双膝一软,半天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问一问肖枕梦:&ldo;人呢?&rdo;
肖枕梦亦是来迟了一步,他脸上带著人皮面具,混迹在江湖人中,只从竹竿上抢来个头颅,几块碎骨。
人群深处,还在哄然叫好,争相庆功。
肖枕梦看应雪堂呆如木鸡,面上已无人色,心里暗叫不妙,忙去找了个木匣,盛上石灰,把头颅好好放进去,跪著捧到应雪堂面前。
应雪堂接过来,双手抱著,一句话也没有说。
有眼尖的江湖客看到紫阳山主在此,众星拱月一样拱著几个汉子出来,直道:&ldo;应山主!就是这几位好汉立下的大功!&rdo;
应雪堂直如木偶一般,直到周围喝彩声如雷,冰凉漆黑的眼珠子才慢慢转了过去,盯著那几人看了看,温和一笑:&ldo;几位随我来吧,应某想重重酬谢。&rdo;
几人还不知所以然,脸上喜色未褪,乖乖跟了过去。
应雪堂手捧木匣,领著他们,越走越偏。
他记得这几人在江湖中薄有恶名,要麽jian污过女子,要麽欺贫欺弱,发不义之财。
为何有罪之人,却要来算无罪之人的功过?
这几人、何其可恨!
自己这份情意亦是……何其可悲,只以为前路山高水远,来日方长,总有机会说出口。
肖枕梦找到他时,应雪堂白袍上已经溅满了血迹。
肖枕梦朝他百般认错,说自己有负重托,恳请责罚,应雪堂仍一言不发。
两人一前一後找了个客栈落脚,应雪堂捧著匣子,闭门不出,不饮不食,肖枕梦想尽千方百计,也无法从他嘴里撬出一个字来。
三日过後,肖枕梦黔驴技穷,只好和他提起顾怀昭来:&ldo;楼主,其实这顾怀昭当年下山的事,我这些日子刚刚查到缘由。&rdo;
&ldo;他不是想修俗家道,而是硬说自己进了藏书观……&rdo;
&ldo;那是门中禁地。紫阳山几位长老废了他武功,逐他下山,又觉此事有辱门风,号令门下弟子禁语,谁也不许再提。&rdo;
&ldo;楼主,你不是丢过腰牌吗?当年苗战聚集所有弟子,说在藏书观中捡到了你的腰牌,擅入禁地,偷学武林典籍,实在大逆不道,谁知道声讨到一半,这顾怀昭跳了出来,硬说是他做的……&rdo;
他说到这里,应雪堂终於有了些反应。
应雪堂侧著头,嘴角含笑,眼眶通红,怔怔地说:&ldo;我顾师弟,待我真好!&rdo;
肖枕梦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足足等了半刻,发觉应雪堂魂不守舍的,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忙喊来属下,把落雁林主找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