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形轻晃,微微屏气,回身看去,那白色台阶下站了一人。男子面庞清俊,无明媚日光映照,也看出几分温柔来。她抿了抿唇角,一时不知要怎么开口。陆无声见她竟不朝自己扔东西再痛骂自己,心中一瞬疑惑,转瞬又想起正事来,一步跃上两个台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下带。握来的手冷冷的,冻得云照蹙眉,有些不情愿随他过去。可她料定他有事要说,也没拒绝。就这么一路被他带离云家大门口,拉进了巷子中。陆无声早就做好被她粉拳乱捶的准备了,可没想到她竟乖乖跟他过来,还不恼怒。他越发疑惑,迎面站着,见她发上有落雪,抬手轻拂,又道:“你们什么时候得罪了定北侯?”云照一顿,忽然想明白了所有事,不由冷笑一声:“到底还是被他查出来了,果真是个睚眦必报之人,阴险,歹毒,可恶!”她立刻将那日的事说了一遍,听得陆无声拧眉:“倒也不是你的错,只是太过巧合。但……”“但定北侯不这么想,他觉得是我们云家害死了他的夫人,所以报复我们云家来了。”陆无声点点头,又道:“定北侯来势汹汹,怕不会轻易放过你们。我已经让人送信给我爹,只是不知道赶不赶得上。”云照知道他办事素来稳重,可他也不过刚入仕途,在朝中说话并无多少分量,更何况对方是定北侯,就算为人再怎么骄躁,但过往功勋摆在那。再加上他的族人中也有在宫中为妃的,往皇帝耳边吹一吹枕边风,想拿下一个商贾有何难?且陆将军远在塞外,远水救不了近火,到底还是得自救。云照不再多留,想去寻几个能庇护云家的权贵,哪怕倾尽家产,也要熬过这一劫。她走了几步,才想起他特地前来,若是被人发现,也是间接得罪定北侯,便回头说道:“谢谢。”这两个生疏的字十分刺耳,陆无声未答——她还是恼他的,否则也不会说这种话。他看着她进了大门,也从巷子中穿出,打算去寻他的朝中好友,将定北侯拦下。如果定北侯逼得太急,那他就直接拜访侯府,暂且借他爹的名义震一震吧。只是如此一来,便会为陆家树敌,长远看来,也对云家不利。他前脚刚走,后脚云家就来了消息。云家院子悠长,云照连前院尚未走完,大门外就有人跌跌撞撞进来。她转身看去,见了那人,正是跟在父亲身边的小厮,她顿觉不妙,急忙问道:“我爹呢?”小厮着实被吓得不轻,嗓子都在发抖:“老、老爷被官府的人抓起来了!”云照愣了愣:“他们为什么要抓我爹?”下人面色苍白,还没缓过神来:“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老爷去寻他们说理,谁想刚露脸,那李大人就说了句‘谁让你惹不该惹的人’,然后就命衙役将老爷捉了起来。”云照眉头顿时拧如川字,她没想到定北侯竟然如此心狠,看样子他不仅仅是要对云家生意下手,还要对云家人下手。她心中已觉不安,问得母亲何在,听下人说是去外头游园去了,便唤管家来,让他拿了钱财去看看能不能请人来管管这事。她担心父亲在牢中受折磨,也去闺房拿了她全部钱财。贴身丫鬟喜鹊见了,问道:“小姐这是要去哪里?”“大牢。”喜鹊脸色一变:“那大牢是什么肮脏地方,小姐是姑娘家,千万不能去呀。”云照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也不听劝,取了钱直奔那。看得喜鹊跺脚,只好紧跟身旁,又惊又怕。到了府衙大牢,那牢头也不知道为何要关云老爷,上头只说要好好看管,没提其他的。这会收了云照给的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进去了。大牢阴暗湿润,往深处走去,两面墙壁角落都滋生着青色苔藓,散发着脏乱湿腻的气味。云照只觉自己重生后一切事情都变得乱七八糟,她只是去喊了大夫来为祖母看牙,却闹出这些可怕的事来,那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挽回这个局面?行了许久,衙役才终于在一间牢房停下,说道:“你只能待半刻,等会我来接你。”“有劳了。”云照的声音刚落,那牢房内就有人惊讶而着急:“云照?你也进来了?”云照心头咯噔一声,往那铁牢看去,果真是自己的父亲。见惯了父亲闲庭信步荣辱不惊的模样,一瞬见他被困在这牢笼之中,形容不振,顿时心中一痛:“爹。”云老爷见女儿不像是被押送进来的,多半是探监,倒放下心来。他低声说道:“云儿你怎么来了?快回去吧,爹很快就能出去了。”云照见父亲镇定自若,原本还觉放心。可开口就说他能出去,却让猜出他被抓缘由的云照一惊:“爹,是官老爷亲口对您说的?”“对。”云老爷又道,“云儿,这事不能让你奶奶和母亲知道,今晚就寻个理由和她们一起去乡下避避,记得带多些钱。等过几天你们再回来,可好?”突然明白父亲用意的云照两眼一湿:“爹,我知道此事是定北侯所为,我也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云老爷没想到她竟然知道缘故,不由一愣。见她紧抓牢笼铁柱,手背都见了青筋,明白她猜出来了。他叹了一气:“云儿,我们害死他的妻子,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您让我们去避难,想自己留下来扛去所有罪名,为侯夫人抵命是吗?”云老爷没想到女儿突然就懂事了,他极力佯装镇定,笑道:“爹不会有事的,只是怕吓着你奶奶和母亲,她们胆子小,等过几天爹打点好上下,就接你们回来,听话,云儿。”云照怔怔看着父亲,看得云老爷都知自己谎话连篇——定北侯来势汹汹,要将他置之死地,云家无权贵帮忙,定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就让他一人去死,保他家人安康。云照深知久待无益,定北侯虽说不得圣上恩宠,可好歹是个侯爷,要想弄死一个商人还不容易?她抹了泪,定声说道:“爹,云儿会救您出去的。”说罢她不再停留,转身便走,看得云老爷焦急,一直唤女儿的名字,可她却不回头,背影决然。他心头一凉,女儿性子素来倔强,难道她要找定北侯拼命不成?云照快出大牢,将身上钱财全都给了牢头,拜托他善待她的父亲,便回家去了。喜鹊焦急道:“姑娘,您可不能冲动呀。”冲动?云照没有资格冲动,只有悔恨和懊恼,还有被重生打乱的那些事也让她焦头烂额。到了家中,还没进大厅,她就瞧见厅堂那正有个人在踱步,一脸不安。那人见了她,快步过来,脸色并不太好:“小姐,我按照您的吩咐去见平日交好的大人们,谁想全吃了闭门羹。”结果在意料之中,云照并不意外。父亲多在牢狱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她努力镇定下来,想了想,转而又出了门。管家见了,忙问道:“小姐去哪里?”“去救我爹。”管家不知道她有什么法子救人,只是她这话听来,总觉得有诀别的意味。云照明白一命抵一命的说法,所以她想找到定北侯,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父亲的命,横竖十年后的她也死在了梦中。重回十四岁,看似是提前十年死去,实则不过相差几日,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她唯有一个想法——不要死得太疼。云照前脚刚走,云老太太就从外头回来了,见她马车飞奔离巷,摇摇头,暗想等她回来,定要好好骂她一顿。还未到家门口,却见孙女的贴身丫鬟没随同前去,心觉奇怪,正要问,谁想她的视线刚跟自己对上,竟瞬间变了脸色,还偏头躲避。她眉头一拧,捻着佛珠沉声问道:“发生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