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九幽眼中暗光一闪,起身,马鞭突然松开燕九的脖子,闪电般缠住她的双脚,然后将她倒吊在了一株歪脖树上。燕九双手下垂,晃悠悠地挂在上面,脑袋浑浑沌沌的,连思考也不能。阴九幽无动于衷地看着鲜血从她身上倒流而下,滑过那原本白净文秀的脸滴在地上,负手在她面前来回走了两步,然后开口。“下一次再违逆小爷的话,处罚就不会这么轻了。”顿了顿,又道:“你以前的名字我也不想知道,从今而后,你就叫箫儿。”语罢不再多言,转身走开。他的话燕九隐隐约约似乎听了进去,又像什么也没听到,她想挣脱这种糟糕的局面,但是因为倒吊加失血,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思考,到得后来,只能放弃,陷进一片无意识的黑暗之中。林子不远处是一条小溪,溪水淙淙,浅而清澈,可见水中游鱼。阴九幽在溪中洗过手脸,又掬起水喝了几口,暂消南方的暑热,然后便将鞋袜脱了光脚浸入水中,背靠着溪旁柳树阖眼小憩。林中鸟声啁啾,风声细细,宁静之极,不知不觉阴九幽便睡沉了过去。待到醒转,日头已过了正中,他眯眼恍惚了一会儿,然后才忆起还有一个人被倒吊在树上。于是慢条斯理地提脚,晾干,穿上鞋袜。燕九被放下时,已经不省人世,呼吸微弱,较前日被阴九幽救起时更加虚弱。阴九幽只看了一眼,便不慌不忙地将她移到溪边,先用凉水在她脸上拍了拍,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粒黑色药丸塞进她的嘴中,又在她颏下某处按压片刻助其吞下。一切做完,他没精神地打了个呵欠,侧躺在燕九身边,又开始睡起来,一点防备也没有。再次醒来,是因为耳边的水声。睁眼,他看到一身血迹的燕九正趴俯在溪边,撩起水专心地清洗自己。一抹极浅的微笑从唇边飞快地闪过,他再次合上了眼。暴戾少年(7)燕九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睡在自己身边的阴九幽,有那么一刻是动了杀机的。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她不会傻到认为以自己目前的状态真能够干掉这表面文弱的少年又或者是成功逃脱。既然办不到,她也就不再为此事费神。耳中有水响,小溪就在近旁,她吃力地将自己移到水边,然后掏出怀中手绢沾湿了水清洗手脸上的血痕尘污。回头,阴九幽仍睡着,看上去如同寻常少年那般无害。口中有腥味,燕九咳了两声,吐出两口猩红的鲜血,全身内外都在痛,也分不清究竟是口腔受伤,还是伤到内腑。她叹了口气,扶着一侧的树干勉强靠坐起,这才脱下早已破烂不堪的外衫,用随身带着的针线仔细缝补好,然后在水中洗净,晾在矮树枝上。身上的伤暂时是处理不了啦。看着树枝上被风吹得猎猎扑动的绿衫,燕九想黑宇殿,想女儿楼,还想着生死未卜的白三纪十以及被乾白囚禁的云二。对于自己的处境,反而不是如何担心。然后,她想到阴极皇。那一箭,他为什么不射向她?按他的说法,只要她能逃出来,就再不会找她算三年前的帐了吧。是……这个意思吗?突然,她不太肯定起来。仔细回忆他当时的话,好像是说不阻拦,而不是不再找她麻烦。想到此,燕九头皮突然有些发麻,原来从一开始,她就被人像猫逗老鼠一样逗着玩儿呢。也许,由始至终,他都没打算放过她。不由自主地,她的目光再次落向一旁睡得毫无防备的少年,秀眉轻轻蹙了起来,手不自觉摸上腰间。竹箫仍好好地挂在那里,并没有因一路波折而掉落。取下,见箫身有些擦痕,但并没破损。她不由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温婉的笑。扬眼,不意对上一双明亮清澈的眼。不知何时,阴九幽已经醒了过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懒洋洋地撑起身靠在另一棵树干上,眯眼看了看天色,然后一声呼哨,唤来了老马。从马背行囊里掏出两个干巴巴的烙饼,扔了一个给燕九,自己则拿起另一个狠狠咬了一大口,慢条斯理地嚼起来。燕九没有接住,烙饼掉在草地上,她捡起,拍了拍着地的那一面,毫不介意地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很干。嚼了许久,才能勉强咽下。燕九一边吃,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对面的少年。他的眼似睁非睁,像是还没睡醒的样子,不是很有精神,头发松松挽着,额前颊畔落着碎发,上面还有草屑,衬得那张脸越发稚气。衣服是很寻常的布衣,灰白色,与他不是特别出众的长相合在一起,原该不引人注目,但是当这样一个少年,侧骑着老马,吹着短笛走在道上时,实在很难让人忽略。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燕九根本没有办法将眼前之人和之前的暴戾少年联想在一起。“看够的话,就走吧。”依然没有瞧她,阴九幽站起身,掸了掸衣服,然后牵起马缰,径自先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燕九恍惚看到有一抹不属于少年的沧桑出现在那张年轻的脸上,待仔细看时,却又没了。不容她多想,一人一马已走出数步远,她赶紧将剩下的烙饼放进嘴里胡乱嚼了,弯腰在溪中喝了两口水送下,然后取下矮树枝上的衣服,一边穿一边跟了上去。“阴九幽,我们要去哪里?”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她开口问。既然走不了,总得知道他的目的地吧。少年没有骑上马,速度自然比之前更慢。“宛阳。”他说。只要燕九不说离开,他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相处。宛阳!燕九心中一喜。宛阳离魏水源只有两日马程,那么她只要跟着他就好,根本不需要逃走。如此一想,一直惶惶的心不由安定下来。 同行异心(1)虎修在中原之极南,而宛阳则在中原之极北,两者相距数千里。如果水路行船加陆路快马,不眠不休也要花上二十来天的时间,至于阴九幽的老马,一天连三十里都走不到,起码要走上三个月之久。燕九心中着急,却也不敢催促,何况以她目前的身体,也没办法加快速度。于是一匹老马,一个病弱少年,加上一个伤残少女,就这样不紧不慢地穿行过罕有人迹的废弃古道上。“阴九幽,你识得路?”行了几日也不见鬼影子一个,燕九心中嘀咕,忍不住便问了出来。“不识。”阴九幽的短笛插在腰间,露在长衫外面的双腿随着老马的走动而摇晃着,有一下没一下,说不出的悠闲自在。这几天燕九没有任何惹怒他的举动,于是过得极平安,身上的伤都长了新肉结了痂,行走起来也没之前那么吃力。闻言,她大吃一惊,紧赶几步,走在野道外,与老马并排而行。“那如果走错了,怎么办?”阴九幽居高临下睥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回头。”显然,走错路在他眼中并不是一件大事,甚至可能根本不算一个问题。燕九哑然,走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那、那我帮你换一匹好马,成不?”她小心翼翼地试探,并暗自打主意,如果他答应的话,一定要想办法给自己也弄上一匹。不想这次少年还没有所反应,他座下的老马突然转过头来,牙一呲,竟然冲着燕九威胁地直喷气。燕九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不想被纠结的草茎绊住,咚地一声摔坐在草丛中。强震之下,牵扯到身上的伤,痛得她额上冒起了一层虚汗。看到她狼狈的样子,阴九幽竟然长眸一弯,笑了起来。那笑不张狂,也不讥嘲,只是很平常的开怀,让人感到说不出的舒服。燕九嫩白的脸刹时之间红了个透彻,局促地爬起身,看着已经走到前面去的一人一马,抱歉地轻语:“我不知道它……”她没好说完,担心又惹怒那极通人性的老马,心里却惴惴不安,暗忖这少年脾气古怪,连马儿也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