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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第1页)

据十二月十六日的《北京晚报》说,则有些名流即于十四日晚六时在那个撷英番菜馆开会。请吃饭的,去吃饭的,在中国一天不知道有多多少少,本不与我相干,虽然也令我记起杨荫榆也爱在太平湖饭店请人吃饭的旧事。但使我留心的是,从这饭局里产生了教育界公理维持会(8),从这会又变出国立女子大学后援会,从这会又发出致国立各校教职员联席会议函,声势浩大,据说是而于该校附和暴徒,自堕人格之教职员,即不能投畀豺虎,亦宜屏诸席外,勿与为伍云。他们之所谓暴徒,盖即刘百昭之所谓土匪(9),官僚名流,口吻如一,从局外人看来,不过煞是可笑而已。而我是女师大维持会员之一,又是女师大教员,人格所关,当然有抗议的权利。岂但抗议?投虎割席,名流的熏灼之状,竟至于斯,则虽报以恶声,亦不为过。但也无须如此,只要看一看这些名流究竟是什么东西,就尽够了。报上和函上有名单:

除了万里鸣是太平湖饭店掌柜,以及董子鹤辈为我所不知道的不计外,陶昌善是农大教务长,教长兼农大校长章士钊的替身;石志泉是法大教务长;查良钊是师大教务长;李顺卿,王桐龄是师大教授;萧友梅是前女师大而今女大教员;

蹇华芬是前女师大而今女大学生;马寅初是北大讲师,又是中国银行的什么,也许是总司库,这些名目我记不清楚了;

燕树棠,白鹏飞,陈源即做《闲话》的西滢,丁燮林即做过《一只马蜂》的西林,周鲠生即周览,皮宗石,高一涵,李仲揆即李四光曾有一篇杨荫榆要用汽车迎他观剧的作品登在《现代评论》上的,都是北大教授,又大抵原住在东吉祥胡同,又大抵是先前反对北大对章士钊独立的人物,所以当章士钊炙手可热之际,《大同晚报》曾称他们为东吉祥派的正人君子(10),虽然他们那时并没有开什么公理会。但他们的住址,今年新印的《北大职员录》上可很有些函胡了,我所依据的是民国十一年的本子。

日本人学了中国人口气的《顺天时报》,即大表同情于女子大学,据说多人的意见,以为女师大教员多系北大兼任,有附属于北大之嫌。亏它征得这么多人的意见。然而从上列的名单看来,那观察是错的。女师大向来少有专任教员,正是杨荫榆的狡计,这样,则校长即可以独揽大权;当我们说话时,高仁山即以讲师不宜与闻校事来箝制我辈之口。况且女师大也决不因为中有北大教员,即精神上附属于北大,便是北大教授,正不乏有当学生反对杨荫榆的时候,即协力来歼灭她们的人。即如八月七日的《大同晚报》,就有某当局

谓北大教授中,如东吉祥派之正人君子,亦主张解散等语。

《顺天时报》的记者倘竟不知,可谓昏瞀,倘使知道而故意淆乱黑白,那就有挑拨对于北大怀着恶感的人物,将那恶感蔓延于女师大之嫌,居心可谓卑劣。但我们国内战争,尚且常有日本浪人(11)从中作祟,使良民愈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更何况一校女生和几个教员之被诬蔑。我们也只得自责国人之不争气,竟任这样的报纸跳梁!

北大教授王世杰在撷英馆席上演说,即云本人决不主张北大少数人与女师大合作,就可以证明我前言的不诬。至又谓照北大校章教职员不得兼他机关主要任务然而现今北大教授在女师大兼充主任者已有五人实属违法应加以否认云云,则颇有语病。北大教授兼国立京师图书馆副馆长月薪至少五六百元的李四光,不也是正在坐中维持公理,而且演说的么?使之何以为情?李教授兼副馆长的演说辞,报上却不载;但我想,大概是不赞成这个办法的。

北大教授燕树棠谓女大学生极可佩服,而对于形同土匪破坏女大的人应以道德上之否认加之,则竟连所谓女大教务长萧纯锦的自辩女大当日所埋伏者是听差而非流氓的启事(12)也没有见,却已一口咬定,嘴上忽然跑出一个道德来了。那么,对于形同鬼蜮破坏女师大的人,应以什么上之否认加之呢?

公理实在是不容易谈,不但在一个维持会上,就要自相矛盾,有时竟至于会用了道义上之手,自批公理上之脸的嘴巴。西滢是曾在《现代评论》(三十八)的《闲话》里冷嘲过援助女师大的人们的:外国人说,中国人是重男轻女的。我看不见得吧。现在却签名于什么公理会上了,似乎性情或体质有点改变。而且曾经感慨过:你代被群众专制所压迫者说了几句公平话,那么你不是与那人有密切的关系便是吃了他或她的酒饭。(《现代》四十)然而现在的公理什么会上的言论和发表的文章上,却口口声声,侧重多数了(13);似乎主张又颇有些参差,只有吃饭的一件事还始终如一。在《现代评论》(五十三)上,自诩是所有的批评都本于学理和事实,绝不肆口嫚骂(14),而忘却了自己曾称女师大为臭毛厕,并且署名于要将人投畀豺虎的信尾曰:陈源。陈源不就是西滢么?半年的事,几个的人,就这么矛盾支离,实在可以使人悯笑。但他们究竟是聪明的,大约不独觉得公理歪邪,而且连自己们的公理维持会也很有些歪邪了罢,所以突然一变而为女子大学后援会了,这是的确的,后援,就是站在背后的援助。

但是十八日《晨报》上所载该后援会开会的记事,却连发言的人的名姓也没有了,一律叫作某君。莫非后来连对于自己的姓名也觉得可羞,真是内愧于心了?还是将人投畀豺虎之后,豫备归过于某君,免得自己负责任,受报复呢?虽然报复的事,并为正人君子们所反对,但究竟还不如先使人不知道后援者为谁的稳当,所以即使为着道义,而坦白的态度,也仍为他们所不取罢。因为明白地站出来,就有些形同土匪或暴徒,怕要失了专在背后,用暗箭的聪明人的人格。

其实,撷英馆里和后援会中所啸聚的一彪人马,也不过是各处流来的杂人,正如我一样,到北京来骗一口饭(15),岂但投畀豺虎,简直是已经投畀有北(16)的了。这算得什么呢?以人论,我与王桐龄,李顺卿虽曾在西安点首谈话,却并不当作朋侪;与陈源虽尝在给泰戈尔(17)祝寿的戏台前一握手,而早已视为异类,又何至于会有和他们连席之意?而况于不知什么东西的杂人等辈也哉!以事论,则现在的教育界中实无豺虎,但有些城狐社鼠(18)之流,那是当然不能免的。不幸十余年来,早见得不少了;我之所以对于有些人的口头的鸟公理而不敬者,即大抵由于此。

十二月十八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国民新报副刊》。

(2)太平湖饭店应为西安饭店。参看本书《后记》。

(3)章士钊复出一九二五年五月七日,章士钊因禁止学生纪念五七国耻的爱国运动,引起学生反对,就逃往天津暂避;六月间,他又重返教育部,于八月十九日派武装警察解散女师大。

(4)胡敦复江苏无锡人,美国留学生,曾任上海大同大学校长。他在大同大学校长任内,将该校在五卅惨案后禁止学生参加爱国运动的通告,寄给章士钊主办的《甲寅》周刊发表。通告中有许(学生)以奋学救国,决不许以废学出位救国的话,章士钊对此嘉许说:此语不图于今日闻之,并称赞他办的大同大学成绩为公私诸校冠(一九二五年八月十五日《甲寅》第一卷第五号)。章士钊在解散女师大以后,便叫胡敦复担任女子大学校长。胡在一九二五年九月就任,同年十二月去职。

(5)校务维持会一九二五年八月十日章士钊下令解散女师大,同日,该校教员及学生即行组织校务维持会,负责校内外一切事务。鲁迅于十三日被推举为委员。该会在女师大复校后,于一九二六年一月十三日交卸职务。

(6)肉麻透顶的呈文指女师大风cháo中及北大宣布脱离教育部后,北京朝阳、民国、中国、华北、平民五所私立大学联名给段祺瑞政府的呈文。由于呈文吹捧段祺瑞政府,诬蔑学生运动,要求根本整顿教育,以消隐患,所以《甲寅》周刊第一卷第九号(一九二五年九月十二日)时评中称颂他们其功固不在禹下,甚冀长此保持光明严正之态度。

(7)分润金款之利当时朝阳、民国等五所私立大学曾派代表谒见段祺瑞,要求分享金款;段内阁会议决定另拨三十余万元给这五所大学。金款,参看本卷第159页注(5)。

(8)教育界公理维持会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十四日由陈西滢、王世杰、燕树棠等人组成,旨在声援章士钊创办的女子大学,反对女师大复校,压迫该校学生和教育界进步人士。该会成立的次日改名为国立女子大学后援会,十六日发出《致北京国立各校教职员联席会议函》,其中说:此次国立女子大学,于十二月一日,有人乘京中秩序紊乱之际,率领暴徒拦入校内,强力霸占,将教职员驱逐,且将该校教务长围困威胁,诋辱百端同人等以为女师大应否恢复,目的如何,另属一问题,而少数人此种横暴行为,理应在道德上加以切实否认,而主张此等暴行之人,尤应力予贬斥,以清士流。又说:

对于此次女师大非法之恢复,决不能迁就事实,予以正式之承认,而于该校附和暴徒,自堕人格之教职员,即不能投畀豺虎,亦宜屏诸席外,勿与为伍。

(9)土匪一九二五年十月间刘百昭在女子大学演说时,曾诬蔑反对章士钊的人为土匪。

(10)东吉祥派的正人君子章士钊解散女师大的非法行为,引起北京教育界和广大学生的反对;北京大学评议会于一九二五年八月十八日召集会议,通过与教育部脱离关系的议案,宣布独立。但胡适、陈西滢、王世杰、燕树棠等十七人却以北大应该早日脱离一般的政cháo与学cháo,努力向学问的路上走为借口,坚决表示反对。他们向评议会提抗议书,又要求学校当局召集教务会议与评议会举行联席会议,复议此案。在几次会议上,他们或以退席相要挟(如胡适等),或声明无表决权(如王世杰等);虽终未能推翻原案,却助长了反动势力的气焰。所以章士钊在《甲寅》周刊第一卷第七号(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九日)的《说轋》一文中称赞他们的举动是表扬学术独立之威重,诚甚盛举;而拥护北洋军阀的《大同晚报》也称他们为东吉祥派之正人君子。

(11)日本浪人日本幕府时代失去禄位、四处流浪的武士。江户时代(16031867),随着幕府体制的瓦解,浪人不断增加。他们无固定职业,常受雇于人,从事各种好勇斗狠的活动,后来日本帝国主义常用这些人从事各种侵略活动。

(12)萧纯锦的启事,曾刊登于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三日《京报》。

女师大于十一月三十日迁回石驸马大街原址后,次日开会向各界代表报告经过情形,萧纯锦曾到场,嗾使无赖捣乱,但他在启事中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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