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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第1页)

琼女出世·送信去沪由城郊代代木迁住千驮谷的翌年春天,国琼女出世了,产后不到一周我乳部生奶疮无法继续喂奶了。孩子瘦的皮包骨,躺在澡盆洗澡时,只见她两眼四大,脸无肌肉。我见此情景异常焦急,朋友们有人劝我喂牛奶,有人又说:“牛奶质波不消化,容易上火。”我没个主意。正在这时,承接生的女医生送了一本《产妇与婴儿须知》,我以此为指南就放心大胆地喂牛奶,孩子也日益健壮了。同时也懂得了一个妇女在婚后、经后必须每次用水将子宫颈洗干净(用管子,水内加一点高锰酸钾消毒,水现粉红色为止),及其它妇科常识。我一生从未得过任何妇科疾病,这也许是我长寿的因素之一吧!

那时经常到我们家里来来往往的革命党人和丈夫正在筹划推翻袁世凯政府。约在国琼女出生后的初夏,丈夫叫我替革命党秘密送一份材料到上海,关照我沿途必须小心,注意密探。这封信的封面盖着火印,内容不知道,但能意识到是革命的事,我很高兴去办。

我将信送到后,就买票上船返回东京,因身带路费不多,船到达长崎换乘火车,买了车票,手无分文了。车厢里乘客不多,一路上,我饿着肚子睡觉。到了东京站,当丈夫接我下车急着向我问七问八,我向他示意指指肚子,一句话也说不出。半晌,他才明白我饿了。他边带我去餐馆吃饭,边对我说:“啊呀!你饿着肚子回来,饿得话都说不出了。你真了不起,年纪轻轻,冒险完成了一件爱国大事,为护国战争反对袁世凯立了一功。你走后,我一直担心,因为这是生命攸关的危险事。这事既不能用密码电,亦不能造人口传,是一份重要文件,只好专人渡海传送。大家见你聪明能干又爱国,故决定由你冒险走一趟。”

我由于饥饿过度,一碗面只吃了几根,但很高兴,为自己做了一件爱国的好事而自豪。次日,他又称赞我。我说:“为国家奔波,忍饥耐寒算不了什么。”

当时送到上海什么地方?交给什么人?全回忆不起来了。

见双亲、姨母趁我去沪送信的机会,在上海日本旅馆内(名字忘了)乘机和我的父母、姨妈见了面。当她们见我在旅馆房门口引颈期待,迎接她们时,她们快步过来,见到我很兴奋。大家热泪汪汪,姨妈和母亲双手拍拍身上的衣衫、裤子说:

“阿媛呀!你不要见怪我们,只好就是这样一身来了。”我听了辛酸得无话回答,心想还是那么穷苦。

从与她们谈话的语气中,我体会到她们认为我嫁了一位在她们看来是高不可攀的贵人,永远不能再见到我了。因为忙着送信,未能多叙别情。我对她们说:待我读完书回来就可以再见面嘛,安慰了她们一阵。我们的会面就在这暂短的时间内彼此依恋不舍的心情下结束了。

努力读书我的老师们都非常认真地给我上课,都极喜欢我,说我聪明,对老师的讲课内容很能体会。并赞扬我认真学习、努力用功的精神。当日本松田老师给我上代数课时,有的时候他叫我猜猜下面的答案是什么,我居然能猜出,老师们爱我甚笃,称赞不已。

夏斧老师教我记历史朝代的方法如下:

三是五帝夏商周;

归秦及汉三国谋;

晋终南北隋唐继;

五代宋元明大清。

夏老师并说:“你学成回四川,可去成都师范学校任数学老师。”师生们情谊很深。有了孩子,时间更不够用,更劳累了,幸而雇到一位善良的日本老妇下女(在日本称保姆叫下女),帮助照顾大女国琼,我才得以不到四年的时间念完了东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理科的全部课程。

琼女受欺负日本人受了帝国主义教育,多数人看不起中国人。有一次,邻居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来我家逗着在院里玩耍的国琼女,男孩的母亲凶恶地跑过来边拖孩子边责备儿子说:“支那人,不许再和她玩耍。”我本想和她大吵一顿,可是想到我们是在别人的土地上生活,一切都是寄人篱下,怎么行呢?不禁泪下。

每当我梳着日本发型和上穿黑色棉布和服,深蓝色呢裙、黑色皮鞋(这种穿着是日本当时女学生服装)走去上学时也是经常被一群群孩子嘲笑,跟在我后面叫喊:

“支那人亡国奴,亡国奴!”在受到这些侮辱的时候,更想到自己的国家何时才能独立自主,富强起来,在东方挺身站立!

经济困难丈夫的大哥哥(当时是夏家的当家人)不但很少接济我们,并且还吞没了丈夫在辞去四川副都督职务时,四川父老送给他的三万元中的二万元。因此我们在日本时期,经济方面是很紧张的,常处在以押、当为生的日子里。有时丈夫一件件拿去当押,有时为了要付学费和开支挤在一起时,他就索性将整个牛毛皮箱拿去当铺抵押;有时连丈夫买香烟的钱也没有,几次在半夜里他烟瘾发了,我从垃圾簸箕里选些烟头拆开用练写字的水纸裁条卷几支给他吸着过瘾。

爱听音乐受丈夫指责在日本求学几年中,受日本人的侮辱,国内形势又如此不好,我的心情非常复杂,并不愉快。丈夫待我很严厉,他从早到晚,除了和革命党人商谈国事外,很少和我谈话。他不喜欢我交友,若有人和我多来往几次,他就要疑神疑鬼。

我生性爱好文艺,更喜欢音乐,时至初夏,有天傍晚突然听到从附近随风传来一阵凄风苦雨的“尺八”(萧)声[注],是爱尔兰民歌《夏天最后一朵玫瑰》,它确实吸引着我神思飞越。近窗遥望,隐约见桥上有位青年在吹萧。每天黄昏时候,我总在睡房窗前倾听。丈夫对此很不高兴,有时还板脸瞪眼,挖苦几句:“你听得那么出神?”那种语气仿佛我在喜欢那个连面都未见过的吹萧人,真叫人不悦。他的辱骂声与这美妙的音乐多么不协调啊!我从窗前回过身来,正对着穿衣镜,镜中一位少女婷婷玉立,双目炯炯。雪白、细嫩、红润的面肤……多么美呀!但你的神情又多么烦闷不悦呀!你的丈夫并非是理想中的那个多情温柔的英雄,而是一位严厉的师长,“君须怜我,我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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