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大一点,长到九岁多,陈坚已经不再相信父亲的谎言了。基地的孩子都成熟的早,既天真又恶毒。有一天一群孩子骂他&ldo;婊|子生的&rdo;,他气疯了,不要命似的冲上去和对方打架,揍得他们满头是血,自己则断了两根肋骨。
从那以后,陈北民就不再提周芸这个名字了。年复一年的等待也消磨了他的信心,他的性格变得古怪而沉默。但他对儿子依然无微不至,他炖排骨汤给陈坚喝,哄他&ldo;吃血补血,吃肉补肉&rdo;,还向他许诺:&ldo;妈妈不回来没关系,爸爸不会离开你的。&rdo;
尽管一年后陈北民也食言了,但陈坚心里从未停止过对他的期盼。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每天下午站在城门口等父亲,一直到太阳下山。后来西蒙博士告诉他&ldo;等你爸爸回来,一定不希望看见你这个样子&rdo;,陈坚这才放弃徒劳的等待。此后他像一株失去庇护的幼苗,在狂风暴雨中迅速成长起来。
后来的一天他仔细收起父亲的所有东西,放进了一个秘密的箱子里。当握住父亲的手表时,他没有再打开看一眼。就在那天他决定要恨那个女人,他甚至不许自己记住她的名字和相貌,他要纯粹地恨她,咒骂她,祈祷她万事不如意。
或许是他怨念太深,命运忍不住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十几年后,陈北民没有回来,却来了个杨州,他漂亮又拒人千里,陈坚第一次见面就被他吸引,他们互相算计又互相靠近,曾经一起抓捕连环杀手,也一同看日出日落,那些无形中酝酿出的旖旎、暧昧,还没来得及烧成一把燎原的火,如今都荡然无存。
陈坚不愿相信他对&ldo;那个女人&rdo;的儿子动了心。他麻木地想,或许杨州从某个途径得知了程北冥这个名字,故意设局支开自己。他已经发现了书房的秘密,也许是为了寻找机关……
他要回去!他要戳破他的伎俩,看他露出沮丧又不服输的倔强表情。一定是这样的,他不断告诉自己,这才是真相。
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餐厅里的方行匆忙跑出来,温声道:&ldo;正要叫你吃饭呢。&rdo;
&ldo;不吃了。&rdo;陈坚嗓子有些哑,闷头往玄关处走。
&ldo;你去哪?&rdo;方行不顾满手的水,一把拽住他的袖子,&ldo;冷静点陈坚!现在事态比之前还复杂,我们要好好商量一下。&rdo;
&ldo;回家。&rdo;陈坚的暴躁情绪上来了,几次挣脱不开,便粗鲁地扯开方行的手,大步朝门口走去。没一会他又停下,扭头对方行扯了扯嘴角,声音低沉,&ldo;我没事,别担心。&rdo;
方行望着他的背影,牙关紧咬,一拳捶在桌子上。
屋外夜幕已经降临,三两颗星点缀着墨蓝色的天幕。这段路不远,陈坚越走越慢,最后他站在回廊上,盯着门口散发着红光的对联,迟迟不愿再进一步。
家里愁眉苦脸的两个机器人早就感知到他的存在,d3沉不住气,跑出来问:&ldo;陈先生,你怎么不进来呀。&rdo;
陈坚觉得心中一酸。他在d3的顶盖上温柔地拍了拍,露出一个真心的、稍纵即逝的笑容。到最后,也许只有机器人才是永远忠实、值得托付的。
&ldo;他呢?&rdo;他问。
&ldo;杨先生上楼去了,晚餐也不吃。&rdo;
听到不用打照面,陈坚轻轻呼了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错觉。
他走进客厅,安德鲁迎上来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或许是因为下午发生的事,他对陈坚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陈坚谢绝了两个机器人的好意,绕到楼梯背后,推开了收藏室的门。
这里搁置着许多属于过去的东西,连空气中都有股陈腐的味道。他走到房间最深的角落里,拨开堆叠的昂贵丝绸和老式衣帽,看到了一个久违的金属保险箱。
陈坚摩挲着冰凉的箱体,在回忆汹涌而来之前,快速地输入了密码,并覆上了指纹。
&ldo;嗒&rdo;的一声,箱盖从正中裂开,缓慢缩进了两边的凹槽里,露出箱底的光景‐‐一部老式手机、一只手表、一条织了一半的围巾、一张身份证。
这么多年过去,陈坚不再是午夜梦回时哭着叫爸爸的小孩,记忆中父亲的相貌也已经模糊。可当他捡起那张身份证,看到年轻的陈北民冲他微笑时,终是眼眶一酸,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呼。
他的手一个劲发抖,身份证跌回箱子里,撞到旁边的手表上。
陈坚直觉自己应该就此离开,可他着了魔一般,一把攥住了那只手表。
三十年前那种仿怀表式的手表很流行,表上有个可以掀开的透明盖子。平时透过表盖看时间,打开后在盖子内侧有一层极薄的液晶屏,可以显示存储在芯片中的照片和文字。
手表是陈北民的宝贝,因为是一个特别的人送的礼物。他曾把陈坚抱在膝上,温柔地望着里面的照片,自欺欺人地说她会回来的。
多年以后,陈坚又摸到了那个小小的按钮。他心乱如麻,脑海中嘈杂的声音汇成了一条决堤的河流‐‐别,别开!
陈坚用力一按,生锈的手表发出老迈而刺耳的声响,表盖迟钝地弹开了,露出一张久远的照片。尽管图像已经暗淡,但女子秀丽的轮廓依然隐约可见。
陈坚盯着那个和杨州五六分像的女人,一颗心坠向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