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游戏的战友们,在营院里也安静了。这时他想起老家的三妹,三妹说话也像少女这么好听,像是唱歌。三妹也有两条漂亮的腿,跑起来的样子也很可爱。三妹是他的同学,从小学一直到中学,他和三妹一直坐一张课桌。他愿意听三妹说话,三妹说话像唱歌一样动听。他也愿意看三妹笑,三妹一笑就露出一排晶莹的牙齿。三妹不仅有这些,三妹身上还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他当兵走的那天晚上,他就使劲地闻了一次三妹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
那天是三妹找到了他,他们走了挺远的路,走到一片树丛旁,三妹不走了,停下来,两只眼睛很亮地望着他。
三妹说:才哥,当兵好呢。
他说:错不了。
三妹又说:当兵能入党,还能当军官。
他也说:是哩。
三妹的两眼就更亮了,他听见三妹的呼吸粗一下,重一下的。他就在朦胧中望着三妹,三妹也热切地望他。
三妹又说:才哥,给俺写信吗?
他就说:你愿意看,就写呗。
他看见三妹怕冷似地哆嗦了起来,他也哆嗦了,他一伸手就抱住了三妹。三妹的身子软软地贴过来,他就嗅到了三妹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他使劲地闻了一次。
直到现在,他的嗅觉里仍飘荡着三妹那股好闻的味道。
他刚到这个仓库没几天,就欢送一批老兵复员。那是几个当满三年的老兵,他们戴着大红花,摘去了领章和帽徽。他一看到老兵就想到自己刚到部队时的样子。有一点不同就是自己的军装是崭新的,老兵的衣服都已经洗得发白了。老兵依次地和送行的人握手,老兵眼里一律含了泪。门口有连里派来的车在等他们。他们一步步向门口走去,恋恋的,怅怅的,走到门口时,几个老兵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转回身,冲他们这些送行的战友,和眼前的营房深深地鞠了一躬。久久,他们才慢慢地上车。隔着车窗,他看见老兵们眼里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
王才觉得入伍和复员都是件让人高兴的事,他不明白这些老兵为什么要哭。
他当满一年兵的时候,又迎来了一批新兵,同时又送走了几个老兵。他的班长也走了。班长和那几个老兵一律含着眼泪,和他们这些朝夕相处的战友说着离别的话语。他送走老兵,回到宿舍,看见班长空出来的床铺。他就住在班长的上铺,班长每天晚上起来查岗,总要给他掖掖被子。轮到他站岗时,班长总是从床下伸出一只手捏他的鼻子,他就醒了。很小心地穿上衣服,下了床时,他也学着班长的样子,捏一下班长的鼻子。然后在黑暗中笑一笑,班长也笑一笑,他便上岗了。
他望着班长空出来的床铺,心里一下子觉得很空。一连好几天,他一望见班长的床,心里就无着无落的。
他当第二年兵时,再站傍晚那班岗,仍然可以看见那对老人和少女。
老人一如既往地坐在那块石头上,望斜阳,望这静谧的世界。久久,一直到天暗下来时,老人说一声:回去吧。老人便相扶相携,蹒跚着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两个老人在相同的时间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便觉得这日子少了些什么。一连等了两天,老人仍没有出现,河边只有少女和狗的身影。他就想:要么是老人病了,要么就是被儿女接走了。
第三天,他终于看见了老人。此时却不是一对了,只剩下那个老头。老头几天没见,一下子似乎老了许多,头发更白了,脚步也更踉跄了。老人蹒跚地走在沙滩上,后来就坐在了那块石头上。这时,他发现老人的手臂上多了条黑纱。他的心猛地跳了几下,终于明白为什么只剩下了老头一人。老头独自坐在那里,样子仍像尊雕像,望着落日,望这静谧的世界,身旁却少了一个人。久久,暮色苍茫起来的时候,老人仍说着:回去吧。然后,老人站起来,习惯地又去扶身边那个位置,却什么也没有扶到。老人的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后来老人扶到了一棵树。他看见老人的眼角滚下两颗浑浊的泪。老人叹口气,一步步,蹒跚地向回走去。他也在心里叹了口气,是为了那个老人。
不知什么时候,少女再出来的时候,身前身后少了那只小狗,却多了一个年轻人。小伙子个子挺高,样子挺帅气。少女头上的红发圈不见了,马尾辫也散了下来,少女的模样就多了些妩媚。小伙子揽着少女的腰,少女的头偎在小伙子胸前,样子天真又幸福。俩人一边走,一边亲热呢喃着。他听见小伙子叫少女&ldo;宝贝&rdo;,开始他还以为小伙子在叫那只小狗呢,却发现少女满面娇羞地应着。他在心里笑一笑,想:她是他的宝贝呢。
俩人在暮色中,一趟趟地在沙滩上走,样子亲密又幸福。
三妹也和他这么亲密幸福过,不过不是在这河边的沙滩上,是在信上,三妹在信上亲热地叫他才哥。刚开始一有时间,他就给三妹写信,三妹一接到他的信,很快就给他回信。三妹每次在和他说完亲热的话以后,总要问他:才哥,入党提干的事快了吧?三妹这么问他,他便不知如何回答三妹。
王才当第二年兵时,排长给他争取了一个考军校的指标。那些日子,他也复习了,也努力了,可等公布结果时,才发现自己的分数离录取线差得挺遥远。他没好意思把这一结果告诉三妹,他总是在信里安慰三妹说:只要努力,会有希望的。他在信里这么对三妹说了,自己心里却一片茫然。他自己清楚,要想提干,只能通过考军校这一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