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自然没有提去医院的事,而是温柔地对苏群说:我想要个孩子。以前两个人都说过要孩子的问题,两人意见一致,认为现在还年轻,过几年再说。今天妻子突然提出来,还是让苏群感到吃惊。不过他也想开了,反正孩子迟早都得要,像妻子说的早要比迟要更好带。
不久,李奕真的怀孕了。在这期间,李奕隔一段时间就会陪苏群去医院接受这样或那样的治疗。治了一阵子,病情并没有明显的好转,苏群就有些怀疑,问医生自己的病情,医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就是一般的肝病。问妻子,妻子也这么说。直到有一次,半夜里,苏群的肝区剧痛,实在忍不住,妻子陪他去了医院。打过针两人回到家中。妻子见实在瞒不住了,才将实情相告,苏群就木雕泥塑地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妻子。后来他把目光停在妻子日渐隆起的小腹上,妻子一直在默默地流泪,苏群便什么都明白了。他一把抱过妻子,轻轻把耳朵贴在妻子的小腹上,他似乎听到了胎心的搏跳声。这时,他早已泪流满面了。他喃喃地说:这是咱们的孩子。妻子把手指插在他的头发里一次次爱抚着,终于,他平静下来,凝视着妻子,一字一顿地说:我一定要等孩子生下来。妻子听了他的话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他,放声大哭起来。
不久,机关里所有的人也都知道苏群得癌症的事。没几日,苏群和厅领导谈了一次,他要辞去副处长的职务,让他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妻子,走完生命最后一刻。厅领导满怀同情,满怀善意地答应了苏群的请求。苏群虽不是副处长了,但苏群的副处待遇仍不变。
就在苏群知道自己病情那一天,他觉得日子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他把大部分心思都用在了为自己的目标早日实现而努力奋斗上。当他辞了副处长职务之后,他便一身轻松了。名利离自己远去了,生活便回到了最真实的状态。
他每天很早就回到了家里,早早做好了饭菜,等妻子下班回来。晚饭后,两人散步来到公园,月光下的公园到处都是花红柳绿,一对一对恋人在暗影里喁喁私语。他牵着妻子的手,慢慢走着。苏群似乎觉得自己又回到恋爱的季节,他的心情出奇的平静,眼前的一草一木是那么可爱,让他心动,令他留恋。
他耳语地冲妻子说:咱们的孩子出生后,一定让他(她)好好地活着。
妻子点着头。
他又说:活着多好哇,有家庭,有爱自己的人。
妻子的眼泪噙在眼角。
他还说:一定要让咱们的孩子健康长寿。
妻子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了,她无力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他用力地揽住了妻子的身体。两人怀着凄然悲壮的心情,走在夜晚爱昧又充满亲情的公园里。
苏群深情地望着自己的妻子,望着身边的一切,他以前从没有感受到这一切是这么的可爱。他有些恨自己醒悟得太迟了。
孩子终于出生了。当他听到孩子第一声啼哭时,他激动得泪水夺眶而出。他们生了个男孩,他为儿子取名叫盼生。
他看到盼生第一眼时,他的心里充满了说不清的柔情,他终于等来了儿子的降生,以后这个生命还要一点点长大,儿子不能没有父亲。那时苏群就想:自己还要活下去,要亲眼看着盼生一天天长大。
6
王副厅长最近一段时间很少走出自己的办公室,楼道里或电梯里人们依然可以经常看到他的身影,他却换了一个人似的,两眼空洞地望着某一处。人们就很少听到王副厅长以前洪亮而又幽默的话语了。
机关里开会时,王副厅长总是走在那几位厅长的后面,然后找一个不起眼的位子坐下来,眼睛不望别处,而是盯着眼前的什么东西,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那样子就像久病初愈,没精打采的。这样的会议历来都是张厅长主持,张厅长在全厅干部大会上,总有许多话要说,声音从麦克风里传出来,底气十足。张厅长讲累了,也是他收场的时候,然后总结地说:今天我就讲这么多。说完侧过头征求般地望着几位副厅长说:你们再补充补充吧。几位副厅长这时也要无论如何说上几句,他们的话和张厅长比起来,并没有什么新意,只是张厅长话的又一种重复。但仍然要讲,这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最后就轮到王副厅长了,王副厅长似乎在沉思什么,没有讲的意思,张厅长就说:老王也讲几句吧。这时,王副厅长才醒悟过来,慌慌地望一眼大家道:我就不说了吧,几位领导讲得都很全面。张厅长本意也就是让一让,其实讲与不讲只是面子上的事。然后就宣布散会。另外几位厅长走在前面,王副厅长随在最后,在大家面前鱼贯而过。人们都知道,王副厅长再过两个月就该退休了,这种表现很正常,大家早就见惯不惊了。前几任领导要退休前,也都是现在王副厅长的模样,只不过是又一轮的重复而已。
李玉田做了一个秋季老干部郊游的计划,这几年机关的福利好了,每年春天和秋天都要组织老干部郊游一次。要搞活动就需要机关派车、还需要一些经费什么的,因此,这样的报告就需要厅领导签字。王副厅长分管老干部处,以往李玉田会毫不犹豫地去找王副厅长汇报大事小情。但现在情况有了变化,王副厅长再有两个月就该退休了,王副厅长分管的保卫处、办公室等部门,他们明里暗里有事都去找张厅长了。谁都知道,今天王副厅长签的字,说不定两个月后就不做数了。这时候还有谁愿意去找王副厅长请示什么工作呢?但李玉田不一样,他不想让别人说出自己什么不是来,他和其他几个处室的领导不一样,他是经王副厅长一手提拔起来的,越是这时候他越怕别人说他不仁不义。其实他何尝不想去请示张厅长呢,那样的话,他就找到了和张厅长接触的理由,他一直苦于无法接近张厅长。无法接近领导,就是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让领导发现。不发现你的优点怎么能让领导重用呢?这些日子,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和张厅长接触一下,上次他去老厅长家,老厅长答应替他说一说,也不知老厅长说了没有。他明知老厅长说不说不会起多大作用,但说总比不说好,起码老厅长不会讲他的坏话,肯定会说他的一些好处,就算是群众对他工作的评价吧,对他来说也是有益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