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机关组织处就把他的退休申请报到了省委组织部。虽然他距退休还有几个月时间,但机关的工作程序一直是走在了时间的前面。尤其是干部工作,历来都是如此,不论是晋升还是退休,机关的处以上干部,总要经组织部门这么提前地走上一遍,谁都知道,不管走不走一遍,该升就升,该退就退,但机关就这个程序。
以前王副厅长对这一程序早就司空见惯了,觉得没有什么,一切都很正常,当轮到他自己时,他却觉得心里很不舒服。有一丝失落,又有一点别扭,总之心里有些堵得慌。那份儿感觉有点像人生下来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会面对死亡一样,当死亡离自己还远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管怎么活,总是有滋有味的;当死亡真正走近时,人才感受到了那份儿恐惧。
当王副厅长坐进出租车里,而不是自己那辆熟悉的&ldo;奥迪&rdo;时,他才真正地意识到自己真的要退休了。也是在这时,他对司机小衣第一次有了一种厌恶感。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小衣给自己开了将近四年的车,对他的习性了如指掌。只要他一坐上车,小衣总是及时地放起音乐,小衣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歌曲,每次有&ldo;业余活动&rdo;时,在有&ldo;卡拉ok&rdo;的场合里,王副厅长总要唱几首自己喜欢的歌,小衣总是不失时机地更换录音带。当然,都是王副厅长最爱听的。有时,王副厅长在车里会接到电话,有时也打出电话,小衣总是能很好地掌握背景音乐的声音,不太吵,也不会冷清,总能恰到好处,当然也不排除私人性比较强的一些电话,小衣这时似乎就没了耳朵,只剩下一张表情专注的脸,十二分专注地开车。王副厅长有什么事似乎也不回避小衣,他习惯在车里给柳琴打一个电话,白天在办公室忙一天了,晚上在回家的途中和柳琴讲上几句温存的话,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有时就在电话里约好了两人的见面时间和地点。
柳琴是文化厅下属一家影院的经理,她和王副厅长的关系,机关里大部分人都知道。原来柳琴在机关时,两人的关系就有些说不清楚,后来,柳琴到了一家影院当上了副经理,后来又当上了经理,两人似乎就不太避讳什么了。成了不是公开的公开秘密。
今天,王副厅长坐在出租车里,无论如何已没有了和柳琴通话的情绪了。出租车离他住的楼还有一段距离时,他便让出租车停下了。他还不适应让人们看到他坐出租车下班的那种眼神。
当王副厅长下了出租车之后,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显示的电话号码,知道是司机小衣打来的。他不知道小衣今天是什么原因没准时送他下班,不管怎么样,他的情绪坏到了极点,他不理睬小衣的电话,任凭小衣的电话不屈不挠地响下去,最后他索性把电话关机了。
司机小衣今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下午的时候,车队司机好几个人都没有出车,聚在一起没什么事可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张厅长的司机小梁就说:&ldo;咱搓几圈麻吧。&rdo;一经小梁提出,便得到了大家积极的响应。机关上班时间不允许打麻将的。司机们自己有一间办公室,除厅领导有专职司机外,其他司机都是临时性任务,有时一天也在办公室坐不了几分钟,有时闲着一天也没什么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经常关起门来打几圈麻将。司机玩麻将时,大都有厅长副厅长的司机参加,这时他们玩得才放心,就是被办公室的领导撞见,一般也不会挨太严厉的批评,顶多说上一句:下不为例。然后就嘻嘻哈哈地散场了。在车队司机的地位中,厅长司机小梁的地位最高,然后依次是刘副厅长的司机小诸,王副厅长的司机小衣……他们约定俗成地把小梁叫一把手,小诸是二把手,小衣是三把手……一把手小梁提出搓几圈麻将,小衣就问:带不带彩?小梁说:当然带彩,不带彩还玩什么劲儿?几圈下来,小衣手气不好,一局也没开和,白白地拿出去几十元。眼见着就到了下班时间,小梁就说:还玩么?小梁今天手气好,这时他的兜里已有了些进项,小衣这时有些输红了眼,刚抓完一把牌,觉得这回开的面很大,他要打一个翻身仗,便要继续玩下去。小梁这时退了出去,拉过一个看热闹的司机顶了自己的缺,他准时把车停在了办公楼前。王副厅长呼小衣时,小衣正在关键时刻,有人就说,三把手都呼你了,你还不去?小衣紧张得呼吸都深一口重一口的了,眼看着自己就开和了。说什么这时也不能走。可一直等了半天,自己要碰的那张五条一直没出现,眼睁睁见下家和了。大家就说:算了算了,明天再说吧。输红了眼的小衣就说:再来一把。有人就说:你不怕王副厅长找你麻烦?小衣这时热血撞头,没深没浅地说:找啥麻烦,他再过几个月就退了,我还怕他?众司机们就笑笑,认为小衣说得在理儿,便继续玩下去。直到小衣和了一把,他才慌慌地推了眼前的牌,打了王副厅长的手机,他想找个理由解释一下,见王副厅长关了手机,他才知道,王副厅长是真的生气了。他也摔了电话,心想你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白白输了几十元钱。然后气冲冲地出门,开着车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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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班在电梯里,老干部处的处长李玉田见到了王副厅长。他一如既往地很热情地和王副厅长打了招呼,王副厅长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只是很难看地动了动自己的嘴角,算是打过招呼了。王副厅长的气仍没消,今天早晨,司机小衣按时把车开到了他家楼下,他一言不发地坐在车上,任凭小衣怎么解释昨天的事情,他一句话也没说。最后小衣不再说什么了。王副厅长就望着小衣的后脑勺想:真是狗眼看人低呀!老干部处长李玉田走进办公室时,心情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但是却有些乱。他一时对自己的心情竟理不出个头绪。王副厅长就要退休了,这他早知道,他们下面的处长,对别的不敏感,对几个副厅长的年龄却了如指掌,哪位副厅长何年何月何日生,比记自己家人的生日都清楚。退下一个副厅长,对这些处长来说就是个机会。他们都期待着这一天的早日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