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愣着千什么?我父亲等你呢!
我说:我知道,我这就去】他说:回来去餐堂给我端一碗蛋羹,我饿了。
我说;知道了。
我想间少奶奶和大路要点儿什么,没敢张口,二少爷的脸色不对,那些客气话本应他来问的。五铃儿的嘴咧着,真傻,还笑呢!
大路吃了二少爷一个子儿。
二少爷说了一句洋话。
听口气他肯定是在骂人了。
大路没表情,听着。
我食了装蜘蛛和蜘蛛网的纸包去见曹老爷。老爷很高兴,他在春天一向很高兴。他问寒问暖。一边夸我一边打开纸包,捏了半天死蜘蛛,像检验一颗珠宝。他坐着嚼掉了一只蜘蛛腿,把余下的东西一古脑儿倒进了小药锅。他说他年轻时像吃煮面条一样吃过一盘野蜘蛛网,如今人不行蜘蛛也不行了,织出的网一入水就化,世上的万般活物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老爷说;耳朵,你看光汉像个能造反的人吗?
我说:不像。
他说:我看也不像。他们搞差了!
找说:二少爷是条硬汉子。
他说:他疯起来是块石头,比石头还硬。人家不肯整死他算他检了个便宜f以后你们替我看牢他,再跑跑颠颠出去耍疯,就随他去了。
我说:少爷是清白人。
老爷说;这府里哪个不是清白人!你不清白?你给我看牢他吧!出了事,我找不着他就找你。
我说:您的话我记住了!
老爷很满意。老爷喜欢春天,他在春天是个不怕死的快活人。他断不了吃这吃那的习性,不过在春天他吃东西不挑剔。他用筷子在小锅的汤里挑来挑去,想挑出一根丝来,没有。他又夹来夹一去想夹出一个半个蜘蛛来,还是没有。他一点儿也不恼,把汤倒在碗里,连水儿带渣子喝个干干净净。死的事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说:不赖,这玩意儿l屋子里确实有一股香味儿。
黑蜘蛛化成个魂灵不见一r。它在曹府里出没,不知会酿出什么怪事。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我会觉得它附到我的心上,喘走了我的血。不过最终我感到很不妙的是少奶奶腹中的孩子。白日梦中的惨景时断时续,胎儿被一节节咬掉,只剩下一滩血水和几片骨头了。
左角院是个让我害伯的地方。
我怕什么,一时说不清。
我害怕把脸从脑袋前边撕下来工人就不是人是鬼了。
第三十七章
二少爷出事,往日那些挑夫也不来榆镇,火柴的销路一时断了。还是靠了大少爷的本事,救我们出狱那些日子,捎带着运动了府城商会的朋友,很利索地把乌龙牌火柴销往了外省,大少爷在柳镇码头附近租了几间闲房,雇仁俩挑夫每天把火柴往过运,细水长流,等一个商定的日子来船,把上干箩火柴一下子销出去。不管二少爷乐意不乐意,也不管我乐意不乐意,火柴场办得比我们在的时候好。连大少爷都承认,这功劳是洋人的。在曹家有危难的时候,人家该走没走,留下来出了一把力,难得了这份诚心二按大少爷的意思,好像是准备给大路加一笔钱。二少爷听后没说不同意,也没说同意,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看到他狠命咬了一下嘴唇。也可能看差了。我不敢肯定。我只能肯定他说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
他说:现在他想走可以走了。
说完就完了,又冷冷地加了一句。
他对我说:你抽空儿告诉路先生,他要想走可以做准备了。
夜长梦多,苍河上的事谁也说不准。
我说:火柴场离了他不行。
他说:你不想把我放在眼里?!
我说:不是!您得养伤。
他说:你呢?还有你呢i我说:我算什么东西?太笨万他说;你确实笨,可是你很会撤谎。
我说;少爷)
他说:闭嘴!你闭嘴】他不看我,就像怕我难为情。他不让我说话,我就不敢出声,可是我心里很乱。我瞒了他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有些事至死也不能讲。我不能承认撒谎,就像我站在监牢的火盆上对炸弹的事只字不提。那时候我是为了二少爷,这时候也是为了二少爷!我不能用刀子捅他的心口他自己用刀子捅自己,已经够他受的了。
他上次喝斥我,让我闭嘴,是在牢里。得知妻子有孕的消息本应高兴,他反倒发了脾气,让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我一直害怕。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平淡的话:他想走可以走了。
大路也明白,他可以平安无事地走了不让他走的只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