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他哪儿来的,他说用一百箩火柴换的。问他干什么用,他说水路陆路到处有人打劫,掖着防身。他应付的很好,但是巡防营一个兵目用枪托子砸了他的嘴,一排下牙齐齐地掉了好几个。
抓到牢里之后又是一顿暴打,幸亏县衙的巡检认出他是豪绅曹如器的二公子,不然也许稀里糊涂就给打死了。事后听说,瘦巴巴的二少爷挨打时笑骂不绝,在大牢里成了英勇的第一人,打手们都说没见过这么硬朗的汉子,生在富贵人的家里就更奇了。
事后我还听说,为阻止巡防营抄查曹府,抓走别的曹家人,大少爷花掉了两万两银子。我是替身,是给人家捆去用来交差的一件东西。我这个东西跟别的东西不一样的地方是会说话,知道为了主子,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不过人家交过了差,东西就没什么用了,有用的是银子!我以为曹家抬举我是让我替二少爷揽罪,要紧的关头替二少爷去死,真是笑话!
我哪儿算得上正经人。
我是让人从曹府里牵出来的一条狗。
我只配给老爷逮蜘蛛!
离开榆镇以前,我问过大少爷,去了牢狱怎么干怎么说?大少爷一脸听天由命的神气,这在他很少见。他说不操心怎么干,去就是了,怎么说有人会点拨你。来到县衙,巡防营把我往牢毛&lso;丢,并没有哪个来点拨我。我觉着自己像个瘪臭虫,让人给扔到牢间的糙堆里了,牢}}j很高,有很大的蜘蛛网。
我不知道怎么把它弄下来。
一牢十五个人。
我坐着睡觉口他们凑过来问我犯了什么事。
我说:我杀了一个人。
他们问;什么人?
我说:仇人。
这些目光凶狠的人一下子就没有兴趣了。他们缩回各自的角落,每人守着一只空碗。我也有这么一只碗,送饭的牢卒一到,我就学别人的样儿,把碗从木栅桂的空档伸出去。我盼着牢卒跟我说话,可是他不理我。我又盼着守夜的牢卒跟我说话,他还是不理我。根本没有点拨我的人;他们把我忘了,牢卒的样子让我想到马棺,他在廊道上姗姗邀趾,两边的牢间活像牲口棚。一连几天,各个牢间不断有人给领出去,&lso;又不断有人被送回来。出去的时候竖着,回来的时候横着,有的人永远没影儿了。
刑房在大牢的后边二动静,夜里听得更清楚,他是呼爹还是叫娘。
一天子夜我睡得正好墙上没有窗户,可还是能听到打人的挨揍的人高一声低,声叫唤,分得出登可,听到墙那边发出很大的一个声音时醒了,以为做梦。静下来听听,不是梦,那个声音也不大,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是谁了。
我和挨墙的犯人换了地方,把耳朵贴在墙皮上仔细听。有个东西在打肉,不知道是软东西还是硬东西。挨打的是二少爷!
他每发一声都像打了一个雷。
他说:狗l他说:狗啊i他叫:0阿!
又叫:啊啊i他叫唤:狗!狗l狗!
打人的东西不紧不慢地响。
打在肉上。
打在骨头上。
人不响了肉还在响。
我趴着墙皮哭了。
我说:操他妈!我们主子的钱喂狗了里犯人说:这人嘴硬,骨头也硬,奇了!
我说:他们使什么打呢?
他说:藤条。
我说:疼么?
他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说:打不坏吧?
他说:这么打水牛也给打死了。还敢回嘴?骂个狗字就舒服了?找死!你听,没声音了。
刚说完没声音,二少爷又骂起来。
犯人说:妈的,这人不是人了j我说:操你妈,你才不是人呢互他说:这人是你爹是你爷?
我说:是你祖宗:犯人看不出我的深浅,倒头睡了。我贴着墙皮呆着,直到那边再没有一点儿声音。巡防营拿了曹家的钱,还把人往死里弄,看来是大事不好了。我不知道前边有什么等着我,没有人告诉我应该做什么。这里的家伙们把我忘了,大少爷和老爷也把我忘了么?牢灯照着墙和栅栏上的蛛网,一只小蜘蛛含着长丝吊在那儿,一动不动。我琢磨要想把网取下来,得踩上一个人的肩膀,踩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