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听,我想睡觉。大路悄悄跟过来&lso;,一直跟进了我的小耳房。他等着我点灯,我故意不点,和衣躺在床上。他划着火柴,找到油灯之后自己点上。我看清了那张发青的心事重重的脸。他前些日子还张落着收拾行李,光扇子就弄&rso;了一木箱,这几天又磨磨蹭蹭,不知道想干什么。行期一推再推,他要再不走还走不成了呢l他说:耳朵,你听。
我说:不是今夭才响,我早就听见了。
他说:曹,干什么?
我说:给火柴配药料。
他靠着门框,瞪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我让他看得心里发毛,就说:他是怪人,我们不用管他。不让他做点儿事他要闷死了。
大路说:曹,他在做什么?
我说;他爱做什么做什么。
他说:做炸弹,是么?
我答不出,心里让一个硬东西掸了一下。我不敢说出口的事情让他抢着说了,一说出来才清楚这件事情多么叫人害怕o面杖在角院里咯嘟咯嘟响个不停,声音不算大,可是一声声钻到脑壳里,就像辫面杖也一块儿进去,在脑浆子上边乱碾乱滚。
大路又说:炸谁?曹要炸谁?
我还是答不出,心快给那个硬东西撞碎了。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也让他抢着说了!我也禁不住要间自己,是呀,&iddot;二少爷咯嘟咯哪的是打着哪一位的主意呢?
是炸少奶奶么?
是炸洋人么了是要和这个院子同归于尽么??!
咯哪咯嘟的声音越听越让人受不住了。他要炸谁?!我也想间,想一直问下去。这事要自己来答话,不论答的出答不出,我都不敢张嘴。我只能避开大路的目光,看着小耳房的木攘发呆。
大路叹了一声,倒在我的小竹椅上,差点儿压塌了它。他用烟袋锅在烟荷包里挖烟,吭吭咏哮的,使了好大的力气。他越来越像榆镇人,抽烟吧嗒嘴,大拇指的指肚在烟锅上捻,连吐口水的样子也像。燃着的烟叶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发干。
大路小声说;他想炸谁?
我想说他想炸你!可是我没说。我还想说这一下你踏实了吧里想说老天爷饶不了你,上帝想饶你也没有用少想说大鼻子你活该万可是我一句也说不出。我躺在竹床上,让自己的心跳慢下来。
我说:他谁也不想炸,他玩儿呢。
大路阴森森的,看透了我。
我想了想。说:他想炸巡防营。
大路听懂了,可是不接话,想他自己的心事。他抽罢了烟,叩掉烟灰,慢吞吞地站起来。气他下定了一个决心,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说:耳朵,我,不走了。
他说完就回了下房。他没点灯,没吹口哨,下房里黑洞洞的没有一点儿声音。我满脑子是他在古粮仓为剁梗机磨刀的样子。我眼前是闪着寒光的刀刃,耳朵里却是咯嘟咯哪的木头碾着木头的响动。偏房里透出来的光亮很柔和,我盼着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盼着大路和我把稀奇古怪的二少爷想差了。
二少爷脸上有伤。
胳膊上有伤。
心上有伤。
二少爷离疯癫只差半步了i可是他分明,一天比一天平静。早展,他在雾里散步,眼睛追着水塘里的鱼,脸上挂着少见的笑容。我见着他,一就觉着自己受了咯哪咯哪的声音的瞒哄,觉着自己和心里有鬼的洋人确实把他想差了。
他谁也不想炸。
他谁也炸不了。
千真万确,他玩儿呢!
可是一到夜里,一听到那种声音,我就不能不换了一种心情,揪紧了身子等着什么东西从天上砸下来。五铃儿也害怕那种声音,她不知道那是淤面杖碾出来的,只当有人的骨头在椅背上搓,搓得她自己的骨头也跟着疼,把骨头架子快疼散了。五铃儿告诉我,每逢偏房的动静传到上房,躺在床上的少奶奶就一动不动,不睡觉,也不说话,两只眼在夜气里大大地。睁着,一直到那个声音在后半夜悄悄停下来。我心说,这是报应了。
我问五铃儿:少奶奶怕什么呢?
五铃儿说:不是怕,是担心。她担心二少爷哪一天烧了院子。洋人拖着不走也让她担心。
我说:少奶奶担心什么,跟你说了?
她说:一旁看着还看不出来?!
我说:你会看,看出少奶奶最怕什么呢?
五铃儿歪着头,使劲j七琢磨。
她说:她最怕二少爷杀了她!
我说:二少爷凭什么要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