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卿无言以对。假如善恶黑白像油和水一样,泾渭分明、全不相容就好了,这样,世界上所有的受害者都是完美无瑕的,所有不好的事都能找到一个负全责的坏人。生活会变得像小学三年级的应用题一样简单明了,当事人和旁观者大概都可以松一口气了。喻兰川:“然后呢?那两个没头苍蝇一样的复仇者去哪了?”“从这封信上看,截胡绑架人质的,是行脚帮里的激进分子,唆使放火的,却应该是丐帮自己人。”甘卿说,“他俩蹉跎几年,好不容易把放火的人都揪出来处刑,本以为大仇得报,没想到后面还有这种反转。可是他俩没权没势,找几个隐姓埋名的旧仇人都拼了吃奶的力气,这么多年过去了,内鬼哪那么好查?所以这时有人找上了卫欢,他信里说——”“师父,这之前,我还敢说,自己是为情义担刀、替天行道。但这以后,我没脸再见师父了。”“我俩一路找人、一路东躲西藏,没别的经济来源,又怕人查,只能用一些粗制滥造的假身份打黑工,攒点钱也只够路费,最长半年没吃过一口肉……这也没什么,反正我们俩都不用长身体了,谁也不用担心发育不良,最绝望的是,前路茫茫,没有方向。靠我们这么孤立无援地查,要查到猴年马月去?这一辈子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吗?所以‘许家人’找上我的时候,我真的没法拒绝。”“当年许昭为了网罗邪功,成立邪教、包庇罪犯,是通缉犯,您和一帮前辈们帮警方围剿许昭的事我还有印象,许昭那老鬼跑了,只抓到一帮邪教信徒。没想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没想到‘庖丁解牛’有一天也会成为他们的目标。师父,我把万木春出卖给这种人,我不是人。”“可是一步错了、步步都会错,手上沾了血,命里就打了印记,永远也洗不清。”“我开始从许家人那里‘接活’,他们介绍买命的人,我接,万一出了意外,他们会派人替我善后,买命的钱对半分,类似个黑中介。我自我感觉不是是非不分的凶手,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只接报仇的活,只杀罪大恶极的人,好像这样就能和良心交代过去了一样。许家人答应帮我们追查当年的事。”“我让朱聪回老家等消息,跟他说,等这件事一了百了了,他就回老家跟老婆孩子好好过,在农村种地也好,出来打工也好,过几天好日子吧。”“我也没有完全指望许家人,毕竟买卖关系,人家不一定替我尽心尽力,所以自己也在留心丐帮的风吹草动。您应该记得,八年前,丐帮发生了一件大事——丐帮帮主的独生子杨平被逐出门派了。杨清宣布和杨平断绝父子关系,杨平就此失踪。这事一度传得沸沸扬扬,但他那些罪状,我看都立不住脚,杨平早就被您废了武功,多少年了,几乎销声匿迹,他究竟犯什么错,能让一直宽厚和善的杨清把事情做这么绝?还有人传桃色新闻,说是因为张美珍回了燕宁,他不想让亲爹娶后娘,朝张美珍下手——我看更是可笑的无稽之谈,多大年纪了还能搞出这种事?”“我当时心里突然浮现了一种可能,当年丐帮的叛徒,会不会就是他?这样,多年以后东窗事发,杨清才会跟他断绝父子关系。朱聪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千里迢迢地来找我,我俩一起回了燕宁,但没找到杨平,于是用了笨方法,从当年杨平身边的人查起,这一查,果然查出了问题。”“两个曾经在燕宁有正经工作的丐帮弟子,当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跑到了邻省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面粉厂里打工。这件事完全不合常理,怎么会有大城市的人待得好好的,突然跑到偏远农村打工?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但因为他俩从头到尾,跟朱长老家的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丐帮四海为家的人又多,所以以前也没人注意过。”“而就在这时,许家人带给我一个单子,目标就是面粉厂里那两个可疑的前丐帮弟子。”“师父你知道吗,我俩甘卿匆匆扫到这,目光突然卡住了,猛地站起来:“我终于知道一直觉得什么不对劲了。”喻兰川:“让你读个信,你怎么老一惊一乍的?”甘卿没理会,拿起手机打给张美珍,那边可能是手机没电自动关了,没打通,她心里一紧:“你有杨总电话吗?”喻兰川打开通讯录,翻出杨逸凡的号码,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什么?”“悄悄。”甘卿一边等杨逸凡接电话,一边飞快地对喻兰川说,“她来了燕宁后就在门口宠物店当店员,没挪过地方,一直盯着杨老帮主。”杨平行踪不明,当年卫欢他们都没找到,一个小小的孤女,知道靠自己更不可能。而卫欢和朱聪显然都认定,杨老为了保护儿子,曾经做过不光彩的事,那么照这个思路,杨老和杨平这父子俩一定有联系,只要盯紧杨老,总有一天能找到杨平。甘卿:“她真的只是盯梢吗?”喻兰川皱了皱眉:“老杨牵涉其中,这只是两个死人的猜测,对吧?”“我知道,悄悄不知道,以防万一……”甘卿说,“什么情况,杨总为什么不接电话?”“谢谢,那我明天再过来补出院手续。”杨逸凡一边跟护士闲聊,一边清点了一下病房里的重要物品,全塞进一个大包里,一只手拿不过来,她只好双手抱着,手机塞进了挂在手腕上的小坤包中,“就住这么两天院,老头东西还挺多。”这几天杨逸凡放长假,公司也没什么急事,电话微信她都是集中回的,怕打扰住院部里的其他病人,她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甘卿连着给她打了三个电话,没联系上:“你通讯录里有闫皓联系方式吗?”“呃有,那个……你搜备注是‘后院鸵’。”甘卿:“……”“就……”喻兰川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我觉得这小子做事横冲直撞的,身材魁梧、脑仁袖珍,跑得挺快,飞起来又不太行,所以……”“我有备注吗?”甘卿一边搜一边问,刚说完,她马上又后悔了,一抬手打住他话音,“算了,你不用说了,肯定没好话,我不想知……”喻兰川嘀咕道:“火烧云。”他说话没张嘴,声音压得又低又含糊,以甘卿这种隔墙听别人电话的耳力,居然只听见了“唔呜嗯”的一声哼唧,听着跟“吻”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