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勒里飞越了一个大洋,几乎走遍半个大陆,为的就是希望能谈点儿别的,但他发现,此刻自己竟然像个时报广场观光巴士的导游司机般在解说曼哈顿的风光。他一边说,一边感觉到被严寒旅程所麻痹的时间感又渐渐复苏了;这种意识的回复带给他极大的冲击,仿佛是‐‐亦即现实的体会‐‐亘古久远的事物在一刹那间得重新来过一样。明天,对卡扎利斯的审判就要开始了,而他却在这里,距离纽约4000多里的地方,和一个老人闲话家常。他的情绪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车子驶进一条街道,这街名他也懒得去看。车在一栋被炮弹打得千疮百孔的公寓前停下来时,他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
赛利曼教授的管家鲍尔夫人拿出阿司匹林、茶、热水袋来迎接她年迈的主人,一边还滔滔不绝地责备他;对埃勒里呢,她则是抱着一种冷淡客气的态度。不过,老人笑着说了句「闪开」,就把她打发了。他拉着埃勒里的手‐‐好像他是一个小孩似的‐‐进入恬适安逸的园地。
赛利曼的书房洋溢着旧维也纳知识分子的优雅和迷人的气息,独具匠心的装潢布置使整个空间活跃起来,处处流露着安逸的喜悦,而且又带着些许狡黯与幽默。这里没有自以为是的新鲜事物的骚扰,也没有普鲁士精确严峻的气氛,所有的东西都发着老家具的光芒,它们在这里正得其所。
就像炉火一样。噢,炉火。埃勒里在一张如母亲怀抱似的温暖的椅子上坐下来,觉得自己又生气盎然了。当芙&iddot;鲍尔夫人为他端上丰盛的早餐及美味可口的蛋糕和一壶香醇浓郁的咖啡时,他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在做梦。
「这是全世界最好的咖啡,」埃勒里端起第二杯咖啡,对主人说,「少数几个名副其实的广告。」
「这种咖啡,以及艾沙招待你的大多数食物都是朋友从美国带来送给我的。」埃勒里听了不禁脸红了,赛利曼则咯咯地笑起来,「恕我鲁莽,奎因先生,我是一个老痞子,也就是坏蛋的意思,你飘洋过海而来,没想到竟要忍受我的粗鲁无礼吧。」他接着平静地说,「现在请告诉我,我的艾德华&iddot;卡扎利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该来的迟早要来。
埃勒里从慈母般的椅子上站起来,像一个男人一样站在火炉前。
「您6月时曾在苏黎世见到卡扎利斯,赛利曼教授,以后有没有再跟他联系过呢?」
「没有。」
「那么,您不知道今年夏天和秋天纽约所发生的事喽?」
「不是生,就是死。」
「对不起,可不可以请您再说明一下?」
老人脸上浮现微笑。
「这是我的看法,奎因先生,世事难道不就是如此吗?战争开始后,我就再也不看报了,那是给喜欢受苦的人看的。至于我呢,我不喜欢吃苦,所以我让我自己置身于永恒之中。对我而言,今天我端坐在这里,明天我可能就进了焚尸炉,我早有心理准备了‐‐除非政府不允许,要把我做成标本摆在市政府的钟楼里。即使这样,我还是可以时时提醒他们注意时间。你问这做什么?」
「教授,我刚刚发现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埃勒里哈哈大笑:「您事实上知道得一清二楚。」
老人沉默地摇着头。
我从纽约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埃勒里心想,可是之后他就做了点儿功课。
「您知道,对不对?」
「后来我到处问了一下,是的。真是这么罪证确凿吗?坐下,奎因先生,坐下,我们不是敌人。你的城市为了一个勒杀了九条人命的杀人狂魔而惊慌失措,而现在卡扎利斯已经被当做凶手逮捕了。」
「您不知道细节吗?」
「一无所知。」
埃勒里坐下来,开始娓娓道来,从发现阿奇博尔德&iddot;达德利&iddot;艾伯内希的死尸开始,到在第一大道一条小巷里抓到卡扎利斯结束。接着,他简短地描述了一下犯人被捕后的言行举止。
「明天,赛利曼教授,卡扎利斯的审判就要在纽约展开了,而现在我却在维也纳……」
「目的是什么?」老人从烟斗冒出来的袅袅香烟中打量他,「18年前卡扎利斯带着太太来维也纳时,他是我的病人,之后他就跟着我学。后来他离开了,我想是在1935年。他回到美国之后,我就只见过他一次,就是今年夏天。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奎因先生?」
「协助。」
「我吗?可是这案子不是已经了结了吗?还有什么可以做的?我不明白。如果还需要进行什么的话,那我可以帮什么忙?」
「是的,」埃勒里用手指头摸摸他的杯子,「这的确令人不解,尤其是所有证据都对卡扎利斯极为不利。他是在企图犯下第十件命案的现场被逮到的,他指引警方他藏匿勒人丝绳的地方,警方果然在他说的地方找到了,也就是他办公室里上锁的医疗档案柜。此外,他巨细无遗地坦承他犯下了前面九项谋杀案。」埃勒里小心翼翼地放下杯子,「赛利曼教授,除了一般外行人所能分辨的神经过敏、神经病及精神病之外,我对您这一学科的专业知识一无所知。不过,即使‐‐或许是因为我对您这行所知有限,我可以感受到属于我自己的一股不安,源于一个耐人寻味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