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憎恨与罪恶,以及对这两种情绪的抵御反抗。我把它们全加起来,二加二等于四。可以这样吗,教授?这种论断是否合理?」
赛利曼说:「用你这种数学来算,不免过于简化了点儿,先生。不过还是请你说下去。」
「然后我跟自己说:卡扎利斯情绪的张力处于极深的底层,如同他的负罪感一样深重。他极力抗拒无意识浮现到意识层面‐‐这是否也是神经过敏行为的主要特征?‐‐而这种行为也是经过精心考虑的。
「接着,我观察他的婚姻,马上我就看到新的情绪张力‐‐或者说是旧的延伸‐‐出现了。即使是同样44岁的所谓正常男子,在几乎没有社交生活的情况下,辛勤工作了一辈子,然后跟一个才19岁的女人结婚,这个婚姻对他而言也是很令人冲突不安的。更何况,我们的新娘出身新英格兰的名门望族,情感纤细,矜持,甚至到有点儿神经质的地步,而且几乎可以肯定是涉世未深。可是,卡扎利斯一定就是原来那个样子,我想。
「于是,在我看来,卡扎利斯一定立刻就发现他在性生活上无法满足,感到挫折,甚至有难以协调的冲突。我猜,他一定时常会有力不从心的情况,或是他太太没有反应,冷淡,甚至根本厌恶跟他行房。也许,他开始感受到铭心刻骨的无力感以及怨恨。这是很自然的。他,一个生命过程中的成功操盘者,竟然无法控制他自己的婚姻。还有,他深爱的妻子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感情脆弱、迷人、矜持、有教养,即使现在已经42岁了,她还是很迷人;19岁的她所展现的魅力可想而知。年纪足以做她父亲的卡扎利斯对她全力倾注一个男人所能给予的爱,而他却患性无能。
「所以,我的推论是,他开始产生了恐惧。毫无疑问,有好几个原因造成了他的恐惧,可是这种情绪都是用同一种伪装的形式表现出来,就是他开始惧怕其他男人会抢走他年轻的妻子。」
埃勒里喝了一口咖啡,赛利曼则静候在一旁。壁炉上黄铜色的座钟为他们维持某种程度的平和气氛。
「这种恐惧持续地滋长,」埃勒里接着说,「主要是由于他们在年纪、性情、背景、兴趣等方面的差异。还有他诊所的业务,为了帮助其他男人的妻子生下他们的小孩,他得长时间待在医院;还有因为职业的关系,他长时间不在卡扎利斯太太身边‐‐常常是在晚上。
「这种恐惧不断地蔓延,就像癌细胞一样,然后就失控了。卡扎利斯开始发狂地怀疑他妻子和其他男人的关系,不管可能性有多低,或是她有多无辜‐‐尤其是她和年轻男人的关系。恐惧很快地变成根深蒂固的想法。」
「赛利曼教授,」埃勒里瞅着眼前这个维也纳老人,「在他们婚姻生活中的前四年,卡扎利斯是否因为妻子而到处乱吃醋?」
赛利曼拿起烟斗,刻意想把烟草敲出来:「你推论的方法,奎因先生,是科学上前所未见的,」他微笑着说,「可是,我却觉得很有趣,请继续说吧。」
他把空的烟斗塞到嘴里去。
「然后,卡扎利斯太太怀孕了。」埃勒里皱了一下眉头。
「有人可能认为这个时候卡扎利斯的恐惧应该已经消退了,可是,他并没有;相反,他的恐惧已经超越了理性的界限。她的怀孕反而助长他吃醋的心理,成为他怀疑的线索。这难道不就证实了他的怀疑吗?他自己问自己。而且,他坚持‐‐一步也不肯退让‐‐要亲自照顾他的妻子。不用说,他绝对是全心全意,温柔体贴,无微不至。很不幸,怀胎需时9个月,胚胎需要九个月的时间才能长成,九个月来,折磨啃噬着他,他的疑问到最后被扭曲成一个变态的偏执:这是我的小孩吗?是吗?
「哦,他内心交战,独自打着这场永远没有结果的仗。他的敌人很顽强,在一个地方歼灭了它,它又会从另一个地方生龙活虎地冒出来。他有没有跟他妻子说过他对她的怀疑?是否曾当面指责她的不贞?是否曾经出现过难堪的场面,涕泪纵横,或是歇斯底里的否认?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那也只是加深了他的怀疑;而如果没有的话,他这股忿恨无处发泄,结果则更糟糕。
「卡扎利斯太太的孕期满了,即将分娩。于是我们看到她躺在产房里。落在他的手中。接着,婴儿夭折了。赛利曼教授,到目前为止,您清楚我的论点吗?」
老人只是拿着烟斗摩擦他的下巴。
「然后,卡扎利斯太太第二次怀孕。包含着怀疑、嫉妒、自我折磨、不确定、确定等种种情绪的循环又重新来过一次,又一次,卡扎利斯坚持要亲自照顾怀孕中的妻子;又一次,他坚持要亲自接生;又一次,他的婴儿在产房夭折了。他的第二个孩子,命运和第一个如出一辙‐‐死在他的手中,在那双坚实、敏感、经验丰富的外科大夫的手中。」
「赛利曼教授。」埃勒里站着俯视着那老人,「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资格告诉我事实真相的人。18年前卡扎利斯请您为他做心理治疗的时候,他崩溃的原因是因为满怀负罪感‐‐在接生的时候谋杀了两个自己的亲生骨肉。这是不是事实?」
过了一会儿之后,年迈的赛利曼从嘴上取下那空空的烟斗,对埃勒里谨慎地说:「因为妄加猜疑孩子可能是别人的,医生谋杀了他刚出世的孩子‐‐这叫精神不正常,奎因先生,不是吗?这样的人,你不可能期待他过后会有多灿烂辉煌的前途,尤其是在精神医学方面。至于我的看法,如果有这种东西的话,那是什么?不过,你很相信这个,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