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率领的这三万精兵是愤怒之师,是燃烧着一腔复仇怒火杀来的。刘邦率领的这五十四万人马,本来有相当大一部分,都是被他胁迫而来的貌合神离的五路诸侯军,再加上这支胜利的骄兵正堕入金银窝、酒池肉林和美人的怀抱,完全等于一支缴了械的武装。从刘邦到大大小小的将尉都深信不疑,项羽还在北方齐国的土地上。虽然他已经战胜了田荣,逼得田荣流亡平原而被老百姓杀死,他烧毁了齐国的都城,坑杀了降卒,掳掠了妇女老幼,齐国的土地几乎被他马踏如泥,变成了一片废墟。可是田荣的弟弟田横带领着少数逃亡的齐军,又召募了不甘被项羽屠杀的几万人,在城阳举起了反叛的旗帜。二千一百三十五年后,在二十世纪的三十年代,一位杰出的画家徐悲鸿,还创作过一幅著名的油画《田横五百士》。由于田横的反抗,项羽不得不留了下来,多次攻打城阳都未能攻克。就在这时,他听见刘邦攻占了他的彭城。于是,他留下了一部分将领继续攻打田横,自己亲自率三万精兵连夜杀回彭城。他沿途偃旗息鼓,悄悄逼进彭城,趁黎明时分汉军尚在酣睡,出其不意地发动了猛攻。
当楚军潮水般的杀进城来,汉军才在醉梦中惊醒。有的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已经被砍得血肉模糊、身首异处了。有的翻身起来就逃,甲衣来不及穿,武器也未得及拿,晕头转向地乱跑,恰恰就撞在楚军的刀口上。就是穿好甲衣拿上刀剑的将士,此时已谁也顾不上谁,谁也不听谁的召呼,从东、南、北三门蜂拥而出、夺路逃窜。五路诸侯的军队本来就是不得已跟着来的,一听说霸王杀回来了,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带着各自的队伍溜了,有的怕项王报复,又掉过去投降了霸王。
当刘邦被叫醒说项羽杀进彭城的消息时,他还难以置信。项羽又没有长翅膀,难道能突然飞了回来不成?当千军万马的喊杀声由远至近的传来,他才慌忙穿好衣服被卫队簇拥着上了马车,向北门飞驰而去。他看见前后左右全是奔逃的士兵,一些骑马的将尉来回驱赶,也丝毫无济于事。
乱军如决堤的洪水,谁能挽狂澜于既倒?
也有得到消息早的队伍,虽然也进行了一番血战,奋力抵抗。无奈大军已溃,坚持到午时,还是败退到了城外。楚军追杀汉军到了谷县和泗水一带,沿途密密麻麻地躺满血肉模糊、无头断臂、开肠破肚的尸体。在初夏阳光的照晒下,蒸腾出一股薰天的恶臭。
这一路被杀的士卒有十来万人,是这般的触目惊心!
剩下的一二十万溃军,继续向南方没命地夺路奔逃。被楚军追赶到灵璧东面的睢水河边。前有滔滔江水阻隔,后有如狼似虎的敌军追杀,有跳入河中逃命淹死的,有被杀抛入河中的,有受伤滚入水里的。河中的尸体越积越多,有的踏在露出水面的浮尸上,就可以逃到对岸。鲜血把河水染红,尸体让睢水断流,群群老鸹在空中盘旋,呱呱嘶鸣,不时落下来啄食着尸体。
仅这睢水河边死亡的汉军又有十来万人,又是何等的动魄惊心!
二十世纪今天的人,已难以想象这场追杀的残暴惨烈。感谢司马迁,他以一个史学家的正直和良心,用他那只如椽巨笔,为我们留下了触目惊心地记录:
日中,大破汉军。汉军皆走,相随入谷、泗水;杀汉卒十余万人。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璧东睢水上。汉军却,为楚所挤,多杀汉卒十余万人,皆入睢水,睢水为之不流。
然而,就在这位伟大史学家同一本书的《高祖本纪》中,却又换了一种轻描淡写的笔法:
&ldo;与汉大战彭城、灵璧东,睢水上。大破汉军,多杀士卒,睢水为之不流。&rdo;
呜呼!伟大的司马迁尚且如此,不得不令人哑然失笑。
此刻,汉王刘邦在哪里?
当刘邦乘车在滕公夏侯婴和卫队的护卫下杀出北门时,才发觉北门外的楚军要少得多,也许是因为二三十万大队人马都向南逃去了,把大部分楚军吸引过去了。夏侯婴立刻召呼住几千奔逃的汉军,有人发觉是汉王的马车,便立刻聚拢过来,成了一支队伍向北奔去。
大约才逃出几十里地,楚军发现有一驾马车在士兵的护卫下向北逃去,料定是汉王刘邦,便立刻调集了数倍于他们的楚军奋力追赶。眼看汉军就在前面,楚军立刻兵分三路,把汉军包抄团团围困,里里外外围了三层,刘邦已成瓮中之鳖,坐以待毙。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先前头顶上还是火红大太阳,此刻从东南方压过来一遍乌云,没有一会儿功夫,就遮天蔽日,天地昏暗。突然间狂风突起,飞沙走石,连林木都被折断了,天空又响起了沉闷的雷声。这阵狂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呼吸不畅。
夏侯婴这时把一个将尉叫过来,让他带领这一两千士兵呐喊着向东突围,然后把几十个骑兵叫到身边待命。
正当楚军被吹得晕头转向,脚跟都立不稳,突然听得一遍喊杀声四起,只见汉军大步向东冲杀过去。楚军生怕放走了汉王,全都尾随汉军追去,刀光剑影,厮杀得难分难解。
就在这时,夏侯婴一声令下,几十个骑兵护围着刘邦的马车,向北急驰而去。
天快黑了,后面的楚军暂时没有追赶上来,总算可以稍稍喘一口气了。这时刘邦撩起帘子向外一望,多么熟悉的山川风貌,顿时使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亲切感,他的心才从那高度的紧张状态中松弛下来,他猛然意识到已经回到自己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