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公子息怒,再容项伯动问一句:若国破家亡,为臣者不能拔剑而起,又当如何?&rdo;
&ldo;此话怎讲?&rdo;公子万分惊竦地逼视着他。
项伯沉默片刻,然后语调平缓地问道:&ldo;敢问公子,来仓海君这里有多久了?&rdo;
&ldo;两月有余。&rdo;
&ldo;报告公子一个不幸的消息,我来此之前,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秦王已命内史胜率兵攻韩,韩国都城阳翟已破,韩王安已被俘,韩都正陷入一片火海之中。&rdo;
真是晴空霹雳,五雷轰顶。
公子仰望苍天,欲哭无泪,眦目欲裂,岿然不动。突然间,他发出了一声撕裂人心地怒吼,裂地惊天,令人不寒而栗,如虎啸深谷,狮吼峰巅,在山海间久久地久久地回荡。
危崖之下,礁石之间,怒涛撞击成白色的粉末。
突然,一口殷红的鲜血从公子口中喷出,血溅五尺。他僵直的身躯,有如一棵参天大树轰然倒地……
谁能忍受国破家亡的剧痛?
当他被救醒之后,翻身起来,任何人也劝他不住。他从仓海君那里借了一匹千里马,项伯从腰间取下一柄削铁如泥的楚剑,默默无言地双手送到公子面前,他庄重接过,也没有一句谢语,一切的话都是多余的,瞬间他们成了相知。公子与众位挥泪而别,踏着星光向西急驰而去。沿途一座座沉睡的村庄,被这一串急促的马蹄声惊醒。
自从母亲病逝后,他曾在母亲陵墓旁边,结庐守孝三年。守孝期满,他拜别父母的陵墓,将家中诸事托付弟弟照管,就只身周游列国,寻访天下豪杰去了。没想到故国惊变,如今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渐近故都阳翟时天已黄昏,城内仍见火光冲天,到处是残破景象,一队队秦军在四处巡逻,城门有重兵把守。幸好他早有准备,已经换上百姓衣装,马当然不敢再骑了。快走近城门时,只见一群出城砍樵的百姓归来,他从一位老人肩上接过一担柴薪,担在自己肩上,混在人群里进了阳翟城门。等到不见了秦军,再将柴薪送还老人,向昔日辉煌显赫的相府走去。
走近相府,远远望去,只见大门口有秦军把守。他赶紧避开,找到一个无人处,从围墙边的一棵树上,攀缘而下。他在暗处看清了没有秦军,才向院内走去。
来到大厅,见有烛光映照,他走进去一瞧,不禁大惊,原来这是一个灵堂!正当惊魂未定,又忽然听见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
&ldo;你是什么人?来到这里干什么?&rdo;
他猛然转过身来惊呼了一声:&ldo;程康!&rdo;
程康凝视着他,泪如泉涌,痛切地说:&ldo;大公子,终于把你盼回来了!如今已是国破家亡了……&rdo;
他一下子跪倒在大公子面前,唏嘘痛哭,泣不成声了。
&ldo;程康,现在是什么时候?赶快起来回话!告诉我,躺在这大厅上的死者是谁?你快说!&rdo;
&ldo;是,是二公子呀!……&rdo;
他走到未曾入殓的死者面前,一下子揭开白色的尸布,露出了二弟大睁着眼睛的苍白的脸。他悲痛万分地低声说道:
&ldo;二弟,为兄回来迟了……&rdo;
他单膝跪在二弟的遗体旁,伸出手在死者冰凉的眼帘上一抹,使他合上了双眼。
&ldo;程康,二公子是怎么死的?怎么还不入殓安葬?&rdo;
问到这里,这位忠实的家人,又只有泪眼相望了……
当内史胜率虎狼之师直逼韩国京都阳翟时,羸弱的韩国连招架之功也没有了。城门攻破之后,秦军杀入城内,火光冲天,尸横街市。秦军一个个左挟人头,右挟生虏。韩王安被生擒,押往咸阳,韩国昔日的公族权臣,限一月之内迁往咸阳近郊,不从者诛九族。
秦军来到昔日的相府,只有二公子在家。二公子平日性格温顺,生性怯懦,兄长又不在家,秦军命令他一月之内迁徙咸阳,眼看日子一天天逼近,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有悬梁自尽了。二公子死后,秦军不许下葬,向家人程康逼问大公子的下落,要他交出人来。今天在白天已经来催逼过三次了,明日一早,韩国公卿被解押到咸阳近郊的最后期限已到,不容不走。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大公子总算归来了,他将如何定夺?
大公子在二弟的遗体边伫立片刻,便叫程康将家中的三百家僮全部叫来。程康告诉他,这三百家僮,逃的逃,亡的亡,只剩下一批老弱和无去路者还滞留在相府。他们全部被叫到厅堂上来,大公子又命程康将家中金银珠宝抬了出来,叫剩下的家僮们自取,然后趁天明前,从后门火速离开相府。家僮们刚刚散尽,就听见大门外响起了沉重地撞门声,只见火光映天,吼声动地,肯定是秦军搜索来了。一座空空的相府,像洪水中的孤城,倾覆在即。
顷刻间,府门已被撞开,秦军举着火把呐喊着冲了进来。
这时,大公子悲愤地说:&ldo;二弟,为兄不能安葬你了!国破家亡,你只有死不瞑目了,让为兄为你火葬吧!&rdo;
说完,举起烛台,点燃厅堂的幔帐,眼看秦军逼进,他对程康厉声喝道:&ldo;快跟我走!&rdo;拔出腰间短剑,大步流星地向后院奔去,很快便隐没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