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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第1页)

大哥的火暴脾气又上来了:&ldo;告就告,日他妈,咱一个平头老百姓,他也不能把咱吃了。&rdo;

二哥反驳说:&ldo;去去去,就你能,你还想当勾国臣啊?勾国臣可去告玉皇大帝了,最后不还是叫玉皇大帝治住他了。&rdo;

&ldo;勾国臣咋了?湍水年年淹,就是不敢淹勾国臣,说明河神也怕它了。玉皇大帝拿它也没法。&rdo;大哥别着脖子,虚弱地对弟弟表示抗议。

父亲大笑:&ldo;可别说勾国臣,他能犟过玉皇大帝?玉皇大帝一声令,国臣不国性命丢。&rdo;

话题突然转了个弯,跑到了云端里。勾国臣是谁?还有玉皇大帝、河神?什么样的故事?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梁时和梁磊也一脸茫然的样子。

福伯惊讶地叫道:&ldo;咦,咋回事儿,你们都不知道?我从小都知道,我给你们讲讲这个故事。&rdo;

故事发生在清朝,嘉庆年间吧,只是大约,人们说法不一。吴镇北头,河坡上面,就是现在靠梁庄砖厂的那个地方,住着一个叫勾国臣的人。勾国臣是个落第秀才,平日以给别人写些状子、贺词、家书或墓碑铭文为生,家里很穷,但是却脾气火暴,爱打抱不平,好管个闲事,在咱这一片儿还很有点名声。

咱吴镇是依湍水而建,整个镇子就在湍水上面河坡上。河坡地肥得很,适合种西瓜、花生、玉米,这些都是当时老百姓的生活来源。但是,湍水年年涨,百姓年年受灾,种下的庄稼十能落一。老百姓很苦。

有一年夏天,勾国臣给人写结婚喜帖,主家请他喝酒。喝完酒,勾国臣醉醺醺地回来,正碰到邻居一群人在门口大骂河神:&ldo;狗河神,年年上供,年年淹,还有没有良心?&rdo;湍水那年又淹了,邻居们辛辛苦苦种的庄稼又打了个水漂。听着听着,勾国臣动了气,日他妈,我天天替写状子,这么大的冤枉事咋就没想起来管呢?回到家里,提笔就写了一张状子,向玉皇大帝状告河神:

&ldo;告状人勾国臣,系穰县民籍,告为河神横行事。天地人伦,夫妻之道,各司其职,各有其责。河神管天地河流,百姓常贡不敢懈怠,缘何经年暴厉肆虐,糟蹋百姓庄稼生计,有违神之道。百姓如此艰辛,河神何不开眼。国臣既已糊涂,望帝秉公判断。上告。&rdo;

写完之后,勾国臣把状子卷起来,塞到墙上的洞里,那时候老百姓的房子都是土墙,穷人买不起柜子,就在墙上挖一些洞,放东西。然后就呼呼睡着了。第二天醒了,勾国臣也忘了此事。

过了一段时间,老婆和勾国臣吵架,嫌他多管闲事又不挣钱,一怒之下,把勾国臣写的状子全部烧了。这下可好,勾国臣告河神的状子被送到了玉皇大帝那里。

玉皇大帝看到状子,&ldo;扑哧&rdo;笑了:&ldo;这是哪个国臣,竟敢告河神?!把他捉上来问话。&rdo;一群天兵天将就领命而来。

人间的勾国臣突然三魂不服五体,阵阵冰冷。人躺在床上,魂魄已经离开了身体,被天兵天将带到了玉皇大帝面前。

玉皇大帝一看,只是个白面书生,就问:&ldo;大胆勾国臣,为何告河神?人要告神,是不是想造反?&rdo;

勾国臣硬着脖子说:&ldo;河神年年糟蹋庄稼,你为啥不管?神都这么不讲理,让人咋活?&rdo;

玉皇大帝大怒:&ldo;你既没种地,就没淹你庄稼,那关你何事?你这么多管闲事,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勾国臣转魂回来,五脏剧痛,动弹不得。看到老婆家人在床边哭得死去活来,亲戚邻居围了一圈儿在抹眼泪,知道自己已经死过去一次,再活不成了。他告诉老婆,他死后,一定要把他葬到湍水河边:&ldo;玉皇大帝不是说湍水泛滥之事与我无关、不许我告状吗?现在,我埋在河边,河神要是把我淹了,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告状了。&rdo;

勾国臣死后,依他嘱托,家里人就把他埋在湍水岸边最靠近水的地方。说也奇怪,湍水仍然年年涨,年年决提淹岸,却始终绕过勾国臣的坟。几百年过去了,那座坟一直没塌。

解放前,四几年的时候,勾国臣的坟还在。我们这些小孩子去看,那个坟丘只剩个小土包,孤零零的,坟的前后、左右都浸到了水里,坟里面还渗出些黑的东西来,但就是没有塌。坟前立着一个石碑,石碑上写着&ldo;义士勾国臣之墓&rdo;。那时候,来看他坟的人可多了。每年夏天,都有许多外地口音的人骑着大马,赶着牛车,撑着渡船,从很远的地方来看。后来这坟不知道啥时没有了。

你们可能都不知道,现在,咱们吴镇北头,靠近梁庄的那一片儿,原来就叫&ldo;勾国臣&rdo;,要是有人问吴镇人或梁庄人&ldo;到哪儿去&rdo;,他会说,&ldo;到勾国臣干活去&rdo;。要是有人爱管个闲事、好告个状,吴镇人或梁庄人就会说:&ldo;咋,你也想当勾国臣啊?&rdo;

如此生动有趣的故事,我简直有些惊叹了。一向拙嘴笨舌的福伯突然变为一个说书人,神采飞扬,把故事讲得跌宕起伏。父亲在一旁不时补充些细节,大哥二哥也笑得前仰后合,他们从小都知道这个故事。因此,说起勾国臣和玉皇大帝来,就好像他们仍然活着,仍然是现实生活中大家熟悉的人和事。

我突然想到在西安,当万立二哥听到老乡老婆走失的事情时,他非常轻蔑地回了一句话:&ldo;管那些闲事干啥?不是咱们这儿的事,不要管那些事。&rdo;我似乎明白了二哥的冷漠从何而来。也许在他心里,勾国臣的事情就是现实。不是不能、不愿,而是不敢,那可怕的惩罚一直都搁在他们心里,一代代人消化着,最后,一切都变为了&ldo;既与我无关,就不关我事&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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