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强毅之气,决不可无,然强毅与刚愎有别。古语云自胜之谓强,曰强制,曰强恕,曰强为善,皆自胜之义也。如不惯早起,而强之末明即起;不惯庄敬,而强之坐尸立斋;不惯劳苦,而强之与士卒同甘苦,强之勤劳不倦:是即强也。不惯有恒,而强之贞恒,即毅也。舍此而求以客气胜人,是刚愎而已矣。二者相似,而其流相去霄壤,不可不察,不可不谨。
李云麟气强识高,诚为伟器,微嫌辨论过易。弟可令其即日来家,与兄畅叙一切。
兄身体如常,惟中怀郁郁,恒不甚舒坦,夜间多不成寐,拟请刘镜湖三爷来此一为诊视。闻弟到营后体气大好,极慰极慰。
九弟媳近亦平善。元旦至新宅拜年,叔父、六弟亦来新宅。余与澄弟等初二至白玉堂,初三请本房来新宅。任尊家酬完龙愿三日,因五婶脚痛所许,初四即散,仅至女家及攸宝庵,并未烦动本房。温弟与迪安联姻,大约正月定庚。科四前耍包铳药之纸,微伤其手,现已全愈。邓先生订十八人馆,葛先生拟十六去接。甲三婚事拟对姻房之季女,现尚未定。三女对罗山次子,则已定矣。
刘詹岩先生(绎)得一见否?为我极道歉忱。黄莘翁之家属近况何如?苟有可为力之处,弟为我多方照拂之。渠为劝捐之事呕气不少,吃亏颇多也。
母亲之坟,今年当觅一善地改葬,惟兄脚力太弱,而地师又无一可信者,难以下手耳。&iddot;
再:带勇总以能打仗为第一义。现在久顿坚城之下,无仗可打,亦是闷事。如可移扎水东,当有一二大仗开。第弟营之勇,锐气有馀,沉毅不足,气浮而不敛,兵家之所忌也,尚析细察。偶作一对联箴弟云:打仗不慌不忙,先求稳当,次求变化;办事无声无臭,既要精到,又要简捷。贤弟若能行此数语,则为阿兄争气多矣。&iddot;
书信(一)(3)
致九弟咸丰八年正月十一日湘乡本宅
&iddot;公文不得不照申照行,切不可似我疏懒。余平生之失,在志大而才疏,有实心而乏实力,坐是百无一成。弟年纪较轻,精力略胜于我,此际正宜提起全力,早夜整刷。
&iddot;凡人作事,以专而精,以纷而散。书虽不可不看,此时则不宜常看。沅甫九弟左右:
总理既已接札,则凡承上起下之公文,自不得不照申照行,切不可似我疏懒,置之不理也。余生平之失,在志大而才疏,有实心而乏实力,坐是百无一成。李云麟之长短,亦颇与我相似,如将赴湖北,可先至余家一叙再往。润公近颇综核名实,恐亦未必投洽无间也。
近日身体略好,推回思历年在外办事,愆咎甚多,内省增疚。饮食起居,一切如常,无劳廑虑。今年若能为母亲大人另觅一善地,教子侄略有长进,则此中豁然畅适矣。弟年纪较轻,精力略胜于我,此际正宜提起全力,早夜整刷。昔贤谓宜用猛火煮、漫火温,弟今正用猛火之时也。
李次青之才,实不可及。吾在外数年,独觉渐对此人。弟可与之常通书信,一则少表余之歉忱,一则凡事可以请益。玉班兄送弟《二十二史》甚好。余京中书籍承漱六专人取出,带至江苏松江府署中,此后或易搬回。书虽不可不看,弟此时以营务为重,则不宜常看书。凡人为一事,以专而精,以纷而散。苟子称耳不两听而聪,目不两视而明,庄子称用志不纷,乃凝于神,皆至言也。&iddot;
致九弟咸丰八年正月十四日湘乡本宅
&iddot;与人晋接周旋,若无真意,则不足以感人;然徒有真意而无文饰以将之,则真意亦无所托之以出。
&iddot;与兵勇及百姓交际,只要此心真实爱之,即可见谅于下。与官员及绅士交际,则心虽有等差,而外之仪文不可不稍隆。沅甫九弟左右:
十三日午刻,九弟妇生一女,极为迅速。已刻余在曾家坳,尚无信息。旋因胡二龙来,余回腰里交付,即闻接内人、四弟妇过去。少顷,龙过曾家坳,则已踏生矣。血晕约大半个时辰,服大补剂,申初全愈。仰仗祖宗福庇,弟可放心。
治军总须脚踏实地,克勤小物,乃可日起而有功。凡与人晋接周旋,若无真意,则不足以感人;然徒有真意而无文饰以将之,则真意亦无所托之以出,《礼》所称无文不行也。余生平不讲文饰,到处行不动,近来大悟前非,弟在外办事宜随时斟酌也。&iddot;
再:闻我水师粮台银两尚有赢馀,弟营此时不缺银用,不必解往。若绅民中实在流离困苦者,亦可随便周济。兄往日在营,艰窘异常,初不能放手作一事,至今追恨。弟若有宜周济之处,水师粮台尚可解银二千前往。应酬亦须放手,办在绅士百姓身上,尤宜放手也。&iddot;
[又十九日书云:]
民直爱而刁民不必爱,绅宜敬而劣绅不必敬。弟在外能如此条理分明,则凡兄之缺憾,弟可一一为我弥fèng而匡救之矣。昨信言无本不立,无文不行。大抵与兵勇及百姓交际,只要此心真实爱之,即可见该于下,余之所以颇得民心勇心者,此也。与官员及绅士交际,则心虽有等差,而外之仪文不可不稍隆,余之所以不获于官场者,此也。去年与弟握别之时,谆谆嘱弟以效我之长,戒我之短。数月以来,观弟一切施行,果能体此二语,欣慰之至。惟作事贵子有恒,精力难于持久,必须日新又新,慎而加慎。&iddot;
[又廿九日书云:]
周济受害绅民,非泛爱博施之谓,但偶遇一家之中杀害数口者,流转迁徙归来无食者,房屋被焚栖止靡定者,或与之数十金,以周其急。先星冈公云济人须济急时无,又云随缘布施,专以目之所触为主,即孟子所称&ot;是乃仁术也&ot;。若目无所触而泛求被害之家而济之,与造册发赈一例,则带兵者专行沽名之事,必为地方官所讥,且有挂小漏万之虑。弟之所见,深为切中事理。余系因昔年湖口绅士受害之惨,无力济之,故推而及于吉安,非欲弟无故而为沽名之举也。。
[又二月十七日书云:]
昔耿恭简公谓居官以耐烦为第一要义,带勇亦然。兄之短处在此,屡次谆谆教弟亦在此。廿七日来书,有云:&ot;仰鼻息于傀儡膻腥之辈,又岂吾心之所乐。&ot;此已露出不耐烦之端倪,将来恐不免于龃龉。去岁握别时,曾以惩余之短相箴,乞无忘也。&iddot;
致九弟咸丰八年三月初六日湘乡本宅
&iddot;古来言凶德致败者约有二端,日长做,日多言。我之处处获戾,其源不外二者。近今军中炼出人才颇多,弟等亦无过人之处,只宜抑然自下,一味言志信行笃敬。沅弟持躬涉世,差为妥协。温弟则谈笑讥讽,要强充老手,不可不猛省,不可不痛改。沅甫九弟左右:
初三日刘福一等归,接来信,藉悉一切。城贼围困已久,计不久亦可攻克,惟严断文报是第一要义,弟当以身先之。
古来言凶德致败者约有二端:曰长傲,曰多言。丹朱之不肖,曰傲曰嚣讼,即多言也。历现名公巨卿,多以此二端败家丧生。余生乎颇病执拗,德之傲也;不甚多言,而笔下亦略近乎嚣论。静中默省愆尤,我之处处获戾,其源不外此二者。温弟性格略与我相似,而发言尤为尖刻。凡激之凌物,不必定以言语加人,有以神气凌之者矣,有以面色凌之者矣。温弟之神气稍有英发之姿,面色间有蛮很之象,最易凌人。凡心中不可有所传,心有所传则达于面貌。以门地言,我之物望大减,方且恐为子弟之累;以才识言,近今军中炼出人才颇多,弟等亦无过人之处:皆不可待。只宜抑然自下,一昧言忠信行笃敬,庶几可以遮护旧失,整顿新气,否则人皆厌薄之矣。沅弟持躬涉世,差为妥协。温弟则谈笑讥讽,要强充老手,犹不免有旧习,不可不猛省,不可不痛改。闻在县有随意嘲讽之事,有怪人差帖之意,急宜惩之。余在军多年,岂无一节可取?只因做之一字,百无一成,故谆谆教诸弟以为戒也。